潘都尉說:「小王啊,你也?太糊塗了,縱情酒色也?要看?是什麼時候。受三十?軍杖,降為百夫長?吧。」他擼一擼王參將的頭,意味深長?說,「菏澤里有那麼多條魚,你怎麼偏揀菩薩簍里逃出來的那一條撈?哎,你還?是太年輕啊!」
潘都尉受杖責、降職成板上釘釘。
儼四很滿意這結果?,誰讓潘都尉害他丟了一枚假銅錢吶!
王卒長?因此怨毒了儼四。
北境上將軍高晴為這事頗看?不慣儼四,他警告儼四:「罔顧軍紀是該打?,但兵反將,是不聽軍令,更該打?。你小子,小心些好!」
被選為武卒之後,儼四已經跟著春申軍打?了五場大戰。春申軍共一萬餘眾的兵士。這四個月,響應江南道總兵府詔令,一路向?西北行?軍,邊掃平零散的捻軍據點,邊與各軍合圍桃州——兩京之間的一塊腹地。
儼四每日都比其他武卒早起兩個時辰。嚴春教他刀法。儼四不喜歡用刀。他給了嚴春兩個選擇,要麼選劍法,要麼學高家?祖傳的長?戟。但嚴春再視儼四為親兄長?,也?不敢沒爭得父親同意,就擅自教儼四祖傳絕技。
嚴春選擇授予儼四刀法。
儼四妥協了,每日練刀兩個時辰,食過朝食,再上校場,與其他低等武卒一同被高將軍死命虐。
在軍中,其他的他儼四都還?能適應,但唯有一條——軍中吃主食的時候多,很少能吃到?肉。儼四不怕傷痛,只覺得肚子餓。嚴春就想著辦法給他掏鳥蛋、獵野兔,實在沒吃的了,把紅薯三蒸三曬,製成香甜的薯干,給儼四當零嘴吃。
嚴春的身上好像長?了百寶袋,總能掏出些稀罕東西塞進儼四嘴裡,讓他解一解公子哥兒的挑嘴。
捻軍東西南北王被各地兵府如同小雞崽子一般聚趕到?這處最後的陣地,四萬多雜牌軍將桃州擠得滿滿當當。
天啟十?年,冬,正月二?十?日。
春申軍營帳駐紮在桃州外,等著晨鼓一響,就要與捻軍殊死一決。
咚咚咚——
嗚嗚嗚——
號角響起,軍旗獵獵。
箭矢在前頭開路,騎兵如同楔子一般列成一個個尖銳的角,衝鋒,突襲,破開重重盾林與槍林。步兵如同浪一般,黑壓壓向?城門涌去。
桃州城垛上,捻軍架起一輛輛拋石機,轆轤分秒必爭地轉動,牽引,發射,將火球與石塊如雨點般砸到?兵府士兵的頭上、臉上、脖子上、腰上……
儼四身邊倒下了很多人,死的時候都不是全屍,骨肉、鮮血、手腳筋、焦炭從視覺和嗅覺上壓迫著他,他渾身浴血——卻都不是他的。
石塊與火球之後,又是箭林!
更多人被乾脆利落地射中,悶聲?倒下。
儼四此刻,正一手抓起捻軍士兵的頭髮,一手橫刀剌刺,一刀破吼,溫熱的血噴出來,他砍下頭顱,隨手丟到?屍山血海中。
殺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卻也?不難。
有了第?一次,後面就是水到?渠成。
儼四在第?一次殺人之前,總是研究自己要怎樣出刀,才能輕易擊破敵人的弱處。但真與人搏鬥,處在生死攸關?之際,他才發現,對於初習武之人缺乏的並不是技巧,甚至不是武藝,而是經驗和勇氣。
招式會亂,刀子會卷刃,他第?一次殺人,是和對方在赤手相搏時,扭斷了對方的脖子。頗為諷刺的是,到?精疲力竭時,人就是會聽從本性,根本不管什麼招式,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弄死對方。
儼四記得他殺人的數——兵府還?延習舊秦地的野蠻規矩,以人頭數量封軍功。
儼四殺人,越來越順手,他的那顆勃勃跳動的心也?越來越麻木。
儼四剛又殺了一人,嚴春卻用身子撞開儼四,讓他與一支矢箭擦肩而過。
「哥,小心頭頂!」嚴春言畢,又砍了一個捻兵的脖子。
儼四閃身,閃過一支箭,一個捻兵騎兵朝他沖了過來,高大的馬匹揚起前蹄,駿馬長?嘯,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從空中揮下來。
儼四矮身,刀橫劈,立刻削下馬的四隻蹄子,馬慘叫著向?旁倒去。儼四一掌撐地,將自己甩上馬,如一顆星在空中升起,雙手握刀,直直落下,從背脊處,將人劈成兩半。
儼四落地,抬頭,黑眸里被濺了殷紅的血,愣了一下,黑眸閃閃,竟笑起來。
嚴春趁著挑人間隙,解下腰間的酒囊,偷喝了一口酒。
嚴春也?笑,「打?得口渴!喝一口,解解乏。」他的臉色突變,大喊,「公子,當心!」
一支箭射入了儼四的鎧甲,他被一股勁震得向?後退了一步,本來以為會很疼,卻感受不到?一點痛,他拔出箭,箭頭留在了繡有卍字符的鎧甲上。
嚴春上前看?,頭和肩膀向?前一塌,長?吐出一口濁氣,「還?好,沒扎穿!」
儼四丟了箭,摸一摸卍字符,捲起的線頭裡金銀絲線露了頭。
京中的某位貴女雖然不精女紅,但勝在出手闊綽。
邪性!
這個符到?底是哪尊菩薩送來的金絲軟甲?
竟然救了他嚴克一命!
儼四與嚴春交身,背對背立著,將雙刀對準合圍的捻軍。
嚴春說:「我殺了三十?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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