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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1页)

“小声些!”他警告,“我们要路过坞主的坐处了。坞主还病着,人要静养。不得喧哗。”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晴朗少风,深秋山中罕见的好天气,荀玄微坐在庭院里的锦鲤池子边,手中握一卷书,右手握着钓竿,钓竿探进锦鲤池子,久久不动。

他选的坐处僻静,人却不难找。这些日子,只要人出了屋,身侧总是放一盏药盅。或许是不爱喝药的缘故,一盅药半个时辰都喝不完,浓烈的苦药味隔着半个庭院都能闻得到。

童子们今日结伴穿过庭院,要去斜对面的南跨院。闻到庭院里的苦药味,一个个放轻了脚步,踮脚踩过木廊。

奈何人数太多,脚步杂乱无章,没等穿过长廊便露了馅,不止惊扰到了中庭垂钓的人,就连池子里的锦鲤都被惊扰,纷纷甩开尾巴,迅速远离长廊侧畔,池边只留下一圈圈的动荡涟漪。

荀玄微却没有出声怪罪,只倚着锦鲤池边的朱漆木栏,视线转过来,漫不经心瞥了眼过于闹腾的童子们。

童子们立刻襟声,排成一列行拜礼,再度起身,蹑手蹑脚地穿过长廊。

阮朝汐藏身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榆树干背后,悄无声息地往庭院里打量。

荀玄微独坐时不喜人打扰,他身侧除了一小篓子鱼饵,就是那盅喝了小半的药盅。

天虽晴朗,风寒料峭,他整个人包裹在鸦青色的鹤氅裘里,只露出一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腕,在阳光下悠闲握着钓竿。

人正对着池塘方向,凝目垂视,星眸半阖,似乎在专心垂钓,又似乎在暖阳下小憩。手中的钓竿微微上下晃动,池里有锦鲤咬了饵,水中涟漪激烈荡漾,钓竿却悬在水面上不动。

阮朝汐趁机一溜烟奔向池子边的花圃。

荀玄微偏偏在这时睁开了眼。星夜般的点漆眸子,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望向疾跑的小小背影。

阮朝汐刚在花圃里薅了几把,就被此处主人捉了个正着,赶紧把一摞草木叶子藏在身后,过去见礼。

“原来是阿般。”鱼竿动了几下,荀玄微不疾不徐地拉竿,凌空握住一条摇头摆尾的红斑锦鲤,扔进小竹篓里,问她,“何事要拔庭院长草?”

阮朝汐摊开手掌,露出手里一把凌乱的树叶子草叶子,“约了午时斗草[1]。“

荀玄微起了少许探究兴致,召她过去,仔细打量她手掌里形状各异的几株草叶,“东苑哪个童子有雅兴,和阿般斗草?”

阮朝汐分辩说:”东苑才没人喜欢斗草,赶去看打架还来不及。我和西苑的阿池约了……”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想起,虽然东苑童子和西苑小娘子们都在启蒙,杨先生偶尔立一架屏风,把两边十几二十人都叫来听学,但放课后,东苑和西苑是不能来往的。

年纪最小的冯阿宝前几日跑进了西苑玩儿,西苑主事的娟娘子倒没说什么,把懵懂小童送回东苑,霍清川把冯阿宝带出去单独训诫,打了竹板,还罚了他一顿饭。

但话已经出口半截,迎面对着笑意隐约的视线,她硬着头皮含糊往下说,“……约了……那边,午后斗草。”

“人绝不入西苑!”她匆忙补充说,“就在西苑门口斗草。斗完了就回来。”

荀玄微的视线落在摊开的手掌上,“就这七八种叶子,和隔壁院子斗草,岂不是要输?”

“就是不想输,所以才过来……”阮朝汐瞄了眼不远处的花圃。

虽说是小规模的花圃,长不过十步,宽仅三步,毕竟种在主院的锦鲤池塘边,有专人精细伺候,里头移栽了十几种山里罕见的观赏花木。

荀玄微挪了挪身子,露出身侧遮挡的鹅卵石小径。曲径蜿蜒通往锦鲤池塘另一侧的大丛茂盛药圃。

“对面药圃里的草木品种更多些。去那边寻。”

阮朝汐惊喜道,“多谢坞主!”小心翼翼越过荀玄微身侧,踩过一人宽的木拱桥,一溜烟跑去池子对面的大药圃里薅草。

紧闭的西苑木门缝隙里,几只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注视着主院这边的动静。

清脆的女童嗓音发问,“娟娘子,阮阿般要过来斗草了。我们可否开门?”

娟娘是一名容貌秀美的少女,隔着西苑木门看了几眼,摇头笑叹,“郎君偏心。开门罢。”

谁不知道,这批新选进来的童子里,坞主对阮阿般青眼有加。

搬去主院的,只阮阿般一个。每日准许在书房习字的,还是只她一个。

阮阿般合了坞主的眼缘,众人私下里议论过不少次,得出的结论,还是因为阮阿般容止[2]卓然。

士族高门对容貌行止的追求,在百年间已经蔚然成风。越是混乱无定的世道里,士族越是追求衣冠超卓、品貌风流,哪怕人生短暂如流星划过,也定要求个绚丽灿烂,千古留名。

乡郡里的大小中正,品鉴人物高下,举荐拔擢贤才,除了言行,才德,品性,也是要品鉴容止。

上行下效。从朝堂到乡野,谁不喜欢长得好的呢。

长得好,早晚吃饭都能多勺肉汤。

“阮阿般,你从药圃里拔了多少珍贵药株?”西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容色俏丽的女童探出脑袋,噘嘴抱怨,“我今日必然要输给你了。”

阮朝汐站在垂花门边,女童抱怨的声音不小,她急忙做手势嘘了声。“坞主那边听得见,小声些。”两人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地在门边斗草。

荀玄微噙着清浅的笑,裹着鹤氅裘,悠然甩了下长杆。满鱼篓的锦鲤被放生回池子里,重新摇头摆尾地游走,钓竿钩子又加了点鱼饵,继续放入池中。

阮朝汐和西苑交好的傅阿池同时小心地回望。庭院中悠闲独钓的郎君侧身坐着,侧脸在阳光下皎洁如玉。

“坞主病了快整个月了吧。”傅阿池担忧地说,“怎么还没好呢。”

阮朝汐回头遥遥望了眼池塘方向,小声和傅阿池说,“坞主不喜欢喝药。每次都喝一半倒一半。”

庭院对角处,李豹儿砰地从树上掉下来。

去了铁箭头的一支长箭落在身侧,他龇牙咧嘴地起身,“霍大兄,下手太狠了!”

霍清川的声音隔着南边院墙传来,“不是我。是你燕三兄。”

一个豹子似的矫健身躯,柔韧到不可思议,单手勾着墙头,轻快地跳过院墙。阳光下露出一张尚带着青涩气息的少年面孔,神色却冷漠,带着隐约不耐表情。

燕斩辰,今年十五岁,还在猛长个头的抽条年纪,自幼习武,天赋过人。

燕斩辰先遥遥往庭院中央的主人处行礼告罪,掸去身上浮灰,转脸朝向跌坐地上的李豹儿,张口就是不冷不热的嘲讽,“就你们这些未入门的货色,下盘站稳了么?第一套拳学完了么?也敢来南跨院偷看我们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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