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陛下!”
“顾卿快快请起。”魏千平道,“翎州顾家戍守魏南疆百有余年,然丹心如故,名将辈出,实乃魏之幸!”
二人又聊了一阵,顾步染便退下去了。
那屏风后的人儿见那门外已无动静,这才飘了出来。
“如何?可解徐二小姐相思疾苦?”魏千平笑道。
“解不了,但小女子已是饱食餍足,一生无憾。”
第029章赴西关
昱析四年,春分。
缱都的柳树开了花,柳絮飘了满城,摹出诗中的“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1】”来。
两年甜头吃尽,昱析二年的武进士除沈长思与许未焺拿稳了卫职外,其余多数要被派往四疆任营职。
朱紫官袍乌压压地铺满了殿——今儿便是宣旨的日子。
季徯秩要去北疆寻仇的念想十余年里未曾动摇半分,心里想着,嘴里念着,市井传着,以至如今世人皆知这西疆侯爷来日是要去北疆的,不管他是为了谋求封侯拜相,还是瞧上了那地儿天高皇帝远好滥权谋私。
但是宣旨的太监一行行念去,不过须臾便将季徯秩摁死在了西疆稷州。
稷州啊稷州,他爹的封地,他魂牵梦萦的故土!
季徯秩上前恭恭敬敬地领旨受了命,却并不归位,只执拗地跪在殿中央,给魏千平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陛下!如今北疆正是多事之秋,末将安能缩于西疆之壳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邦宸侯仙逝已久,爱卿于京城操劳多时,袭爵后未尝复归封地,今儿是时候回去着手打理一二了。”魏千平喉间涌上一口腥血,只是他面色不动,舌做门将那红的给拦住,平静道,“鼎州事务固然繁多,然稷州岂非我魏疆土?怎么季卿满目黄沙,不知流水?难不成是因稷州微小,不值当季卿守了不成?”
“臣惶恐,只是……”
魏千平双唇泛白,他咬了咬唇,道:“朕意已决,无得再谏!爱卿莫要再争,起身罢!”
范拂弓着身子立在一旁,这会儿抬了眸子瞧那龙椅上的万岁,那人正揉拧眉心,疲色难掩,他于是高声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京官们小心品着魏千平的态度,见那人病容之上已然浮现不虞之色,忧心怕触着霉头便也没敢上奏。
魏千平阖了眸子,轻声吩咐:“退朝罢。”
“退——朝!”范拂高声。
“吾皇万岁”的呼声登时盈满金殿,众臣哪怕是装都得为自己套上一副虔诚模样,宋诀陵倒是不怕死,只依葫芦画瓢地对了个嘴皮子,喉里没出一点声儿。
殿内渐空,只留季徯秩僵跪在原地发愣。半晌,一截紫官袍入目,那官袍的主儿先是拿靴尖蹭了蹭季徯秩的袍,把沙尘蹭干净了这才冷笑道:
“还不起来,不嫌丢人?”
“阿戟。”季徯秩勉强挤出一丝笑,只还握住喻戟的手站起身来,他不甚在意地拍去袍上尘灰,故作轻松道,“嗐!我还寻思着要在这儿跪到双膝淤血,再到陛下跟前卖个惨。说不准陛下能大发慈悲,将我这武高容美的探花郎送去北疆了呢!”
喻戟笑温词寒:“朝令夕改,你是要他失信于天下。”
季徯秩苦笑着垂了头:“是我考虑不周。”
“知道了还杵这儿?”喻戟将季徯秩的手松了,背过身去,“你蠢事做尽,我不愿与你同行,以免无辜落人口舌,这便去了。”
季徯秩眨了眨眼,唇齿张合再不见方才苦涩,不过须臾竟已换上了带笑口吻,他道:
“还嘴硬呢?怕被戳脊梁骨还来扶我?不过有急事需先行,又怕我瞎想,专门把坏事儿挑明了罢?”
喻戟头也不回,熟稔地套上官腔道:
“季侯爷如此措辞,实在是乖违礼数。”
“好大人!漂亮话不能说太多,可要当心我这事儿精赖上你!”
“你乐意赖上的当真是我?”
喻戟轻哼一声抬脚走了,季徯秩勾起的嘴角随着那人的足音渐渐耷拉下来,只歇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往外头挪步。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2】
魏千平本就是细针密线之人,自打继位后更是日日夜夜如履薄冰。他虽打小便被朝臣夸赞长于圣贤之仁,也善于修身齐家,但他过于慈悲,终究不是块当帝王的好材。
他惧这魏家天下的支天柱在他手上被折断,压死苍生,只好硬着头皮将巍弘帝的龙袍套上了身,邯郸学步,却终究学不会心狠二字写法,写至墨尽只得了“糊涂”二字。
季徯秩当然明白为何先皇弥留之际仍在苦劝他莫赴鼎州。
因为季家已在西疆稷州盘踞了三十余年,广施恩惠,已是深得民心,而峰北道鼎州虽尽是些要命的险差事,然在那地儿用命赌,败了最差不过赔去条烂命,胜之所得可是千金裘万户侯!若他奔赴鼎州,待事成,季家的势焰可谓一举烧着西北两域,没有哪一君王乐见足下臣同时将两道两州收入囊中。
人都有私欲,他不怪先帝。
但魏千平毕竟不同于他爹——魏千平太过看重情分,他将弱肉强食的风云全都压在掌心,试图在那混乱之中保住故人性命。
他太天真!
季徯秩摇着脑袋苦笑,人皆有一死,魏千平怎么知道他在稷州就不死了呢?
当然,不服旨意的不止季徯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