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事联系起来,这个人究竟图的什么?不断刺激着我的记忆,他是想从中现什么?他为了引出我的记忆而放出更多的诱饵,那些与其说是谎言,不如说是带有错误的回忆。他只是在试探、纠正、引导我去现记忆的矛盾与螺旋。
而他的这些话,我几乎次次都是直接转述给安室的,他不应该认为眼前这人“满口谎话”,顶多认定他是个不能轻信的男人。那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谎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认识安室,见到角川之前?在只有他们知道的情境下?或者只是单纯……不想让我相信他而扯的慌。
那么不仅仅是角川,连自称“安室透”的男人,也同样对我有所欺骗了。他过于温柔的态度看上去诚意满满,却又让我分辨不清谎言与真相。
他理所当然地否定着角川的可信度,这当然是因为对方是杀人犯,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指出那是个“犯罪者”呢?他也没有说对方自爆的身份存疑,是“来历不明的家伙”,哪怕是用“那个男人不可信”这种主观的判断,我也能够接受他的说辞。然而纵使有各种理由,他却用了极其暧昧的修饰——满口谎话。
他并没有单纯界定角川是有杀人嫌疑的罪犯,也不认为他“来历不明”才是可疑之处的根本,而是以“他说谎”作为论调的基础。若非他清楚对方的来历,并且无法明说他是杀人犯(或者是避免这种说辞),以安室透的口才,还有他对犯罪的一贯态度,他不可能放过这些有力论证才对。
而他确实轻易放过了。那么,我只能认为,他与角川之间的联系比我所想的更多,更多。
角川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坦露了这样的联系。他知道安室的租屋在哪里,这并不奇怪,但他还知道室内的状况,替我监视了一阵子卧室的动向,他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钥匙……除了他们原本就有关系外,我只能想到这是角川在故意诱导我了。
可是,诱导我不相信安室,反过来投靠他并没有意义。即使不这么做,我也会在失去了玲姐他们的如今,为了了解真相——正确来说,是想知道那些离去之人的死是否都因我而起——我决意主动随他离开这片街道。
那么,安室透究竟是谁?恐怕昨天以前的我根本不会想到,我如此相信的人并不可完全信任。
自舞台剧的那通电话后,我满脑子想的尽是这些事,竟奇怪地想起了我与安室透之间的走马灯——
那个人刚开始在咖啡店对我是那么客套,却在圣诞大餐前见过角川后,态度骤然转变。
一次又一次,我们之间出现了独处的时机。他总是好奇着我的想法,我的过去,也热心地帮助我度过了许多危机。是他太擅长应对我,还是我过于不擅长面对他?也或许是接连而来的灾难、意外——或者还包括角川有意无意的协助。
但在现玲姐尸体的那天,警视厅里他对我的质问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他对我的接近都是出于一种冷酷而理智的分析。他的咄咄逼人让我第一次现,这个男人是如此恐怖——而我也迟钝地注意到,我当时是那么伤心。也许是投入了太多信任的错吧……
但是,他又再一次对我改变了态度。他说要成为我的“同伴”,和我一起找寻真相,我不知道那是出于侦探的正义感还是他个人的责任感,我只知道,当时的那句话于我而言,是从数起杀人案的泥潭中救赎的阳光。
在那之前,他对我时远时近,总是与对别人的一视同仁不同,有时候恶劣多一些,有时候孩子气了点,就像是为引起我的兴趣似的,表演着多面神情。
在那之后,他对我像是挚友,像是兄长,像是恋人……他包容着这样的我。我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到有那么多面的男人,我无法视而不见。
当我回过神来,确实属于我的这五年空虚而孤独的人生,在仅仅一个月间,已经被他的存在填满了。
无论回忆哪一天,总会有与他相关的记忆:也许是在咖啡店的交流,也许是新品介绍邮件,或者是他牵着我的手,为我准备了茶点……哪怕是他不在的时候,我都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只要在记忆里搜索“安室透”,我的记忆书架上就会弹出无数个抽屉——那些标签上有他名字的,全是属于我的幸福回忆。
啊……安室透,即使连这名字都是虚假,他却在我的记忆里用他的存在感写满了这三个字。对于拥有着虚假回忆与身份的我而言,一个虚假的“安室透”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我们都存在过,他存在于我心里,而我……
心中这份满溢的心情,让我几乎要落泪,但这并不是我想起了离别的伤心——不如说,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地用自己的意志告别了他,在记忆最美好,最满足的时间里。
现在,我要任性地撕去这几页回忆,把它们的标签全部涂黑——结束这段虚假的幸福时光。
我要去面对我的真相,带着心中美好的那份虚假。
16
思绪渐渐平静了。感觉到身边驾驶座上的高大男人瞥了我一眼,终于看向了他:“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找你。”这转往凌晨的时间段,残余的咖啡显然还在挥效果,我希望它能再坚持一下,让我不要错过这个男人的任何细微举动。
他略意外地微启了嘴,但没有出声,而是闭上,又张开了一次,缓缓回答:“我猜到了。毕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因为你曾经是免古地栖河,我曾经也是免古地栖河?”
“没错。”
“……我不明白。”
“没关系,你不需要明白。”
“但是我想明白。”我保持着视线的执着,想以此表露我的决心,“生了那么多案件,听了侦探们的故事,我知道,如果真相不为人知,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
“还真是个小孩子……真相被隐瞒才是常态吧,在这世界上。”他只用微小的动作就使方向盘转了弯,由于驾驶的不是小型汽车,而是中型的搬运车辆,为了降低车胎摩擦的声响,他开得很慢。而且由于中型车不能走居民社区,他绕了好大的圈子才总算找到能直通目的地的道路。“——何况,知道真相也无能为力的话,不如不知道比较幸福。”他在确认了方向后,才又补充了一句。
我并不满意他这敷衍的态度,决定继续出击:“所以,你也是这么对学长学姐他们的吗?”
原本还挂在他嘴角的笑容,一瞬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没有了弧度。
“……我跟不上你跳跃的想法。”
“你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才杀害了他们。我知道,是火乃她留下的秘密吧,那就是真相。”
“你知道秘密……是三海告诉你的?”
他的眼神终于再次瞥向我,我知道,对话能继续下去了。
“夏加木凉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土门玲的死也是,她从男友那里得到了什么吧。然后是三海——水谷雅司,从玲姐那里接过了秘密,而他身上还有一开始十二林火乃的遗言。你正是为了得到或隐瞒这些,才必须让他们死去。”
“哦——是波本给你推理出来的,还是你自己查觉的?或者是那家伙——‘一’的情报?”
“怎么都无所谓。反正你都承认了。”我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我只需要他的回答。每次被安室掌握话语权反而让我学到了些许话术。
“呵呵,说的没错。”他笑出了声,可脸上没有一点微笑的皮肉动作。
我有些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手心骤起的热度给了我如火般的勇气:“我知道的,是魔法药,火乃现了魔法药。”
冷静下来,我知道的。即使是我也能推理出来——敌人是白衣的医学研究者“魔女”们,他们手里握有“魔法药”。角川是他们的成员,那么路良院的叔叔,免古地爸爸,也极有可能是那组织中的人。无论是爸爸还是叔叔,对母亲时永雾栗子的态度是如此特别,再加上角川对童话的记忆与重视程度,可知他们的“魔法药”研究为栗子知晓,并且在童话中被记录下来。而这也是她无法成为真正作家的原因,她知道并如实写下的这一切并不被允许出版。她并没有在和父亲或叔叔任一一起在东京生活,是否也是因为他们有意将她囚禁在那兵库乡间的小村庄中呢?让她谁也无法联系的,在村民的监视下,一个人“疯”。而她之所以“疯”,最有可能的假设是——她正是“魔法药”的牺牲者——雨。
那么,火乃找到的“魔法药”是什么呢?她现了魔女的魔法药,因而被灭口?这不合理。她作为魔女的女儿,或早或晚都会知道秘密,甚至于在她找到母亲和双胞胎妹妹之一的凛王后,组织依然让她们活着,这就证明了她既无法把药的秘密告诉别人,也对组织构不成多少威胁。
然而,她却在某个日子神秘地死去了。在我以小说取材的名义拜访过她不久后,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那个组织遇到了什么事会突然下这样的狠手呢?是火乃将魔法药的秘密告诉了别人?可是从三海口中可知,无论是他还是小金井,甚至是生前的玲姐和夏加木凉,谁都没听说这事,他们得到的遗言不过是围绕凛王怜王那两个双胞胎的托孤。那为什么白衣组织要杀她?在时隔多年后?
——也许火乃现了破解魔法药的方法,甚至可能是——解药——一种新的魔法药!
我要赌一把我这外行的推理,这充满了我直觉与想象的推理!
“——火乃找到的,并不是魔女的魔法药,而是另一种对你们的研究构成威胁的‘魔法药的解药’。”
车的方向歪了。即使是安室那样冷静的男人,也会在情感有所变化时驾驶状态生轻微的改变,角川并没有像他那样沉着的气度,自然不仅在驾驶上,连同脸上也咧开了被揭穿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