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再也没有力气,顺着墙壁,坐到地板上,任由眼泪无声往下淌。
茫茫天地,广袤无边,却吝啬给她一块容身之所;人间过客,熙熙攘攘,却不见一个和她携手之人。
眼泪,是委屈的曲调。
冷漠,是世界的回音。
可恨的是,她还有期待,还有不甘,还有迷思。心中的声音窃窃私语:你不是个不可爱的人,总有一个人会来疼你,不要失望……
从小就这样安慰自己,从小就在祈求等待有个人来爱她。可直到现在她才愿意明白,不敢爱的人也是世界的孤儿。
抹掉眼泪,丛昕勉强站起身来,往客厅走,朦胧不清的视线里,影影绰绰有个人正端目看着她。
“林杰?”。
她磕磕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沙发上,男人一身利落的绿夹克,眸光徐徐地对过来,指着手腕,沉声说:“我等了你四个小时。”她点头,表示知道。
脑袋哭得昏昏沉沉,摸着茶几侧缘摇摇晃晃坐下去,问他:“你能给我张纸吗?”林杰眸里的暗光瞬间消失,随后只听见沙沙一串响,一包纸巾投进了她怀里。丛昕抽出一张来,擦鼻涕,又抽一张,才听见他的声音说:“怎么不继续哭?”
擦过鼻涕的纸又去擦眼泪,声音抽抽噎噎,“因为我没有纸。”
林杰哼一道粗气,讥讽说:“一张纸,比你的眼泪还珍贵吗?”
事实的确如此。
丛昕低头苦笑:“我不用在你面前扮可怜,你不是隋远,不会可怜我。”
“的确,”林杰作色道,“看见你的眼泪,我唯一的感觉,就是解气。”
丛昕扭头直视,一双水光明亮的眼睛仰视过来,“这么说来,那我现在继续哭,你是不是就能解气饶过我?”
林杰揣在裤兜里的手,早已握成拳头。恶狠狠瞪着她,不遗余力,直像要把她的心挖出来。“你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求我。”
丛昕连连轻叹,不待他批准,就坐在地毯上。靠在白色桌边,单手支颐,像醉了一般。
“我不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只是现在,我连该怎么求我自己也不知道。林杰,”她倏地又转过头来,语气轻柔,带着孩子气,“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我只是迷路了。开车真的好累,要是你不想听我说话,那可不可以陪我喝酒,我们干一杯吧。”
林杰挺直腰杆,不知不觉离她近了一些,仿佛她身上有香味引诱。凝着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他问:“你不求我了?”“我什么也不求了。”她说得坦然洒脱。他的心骤然收紧,“你不要你妈妈了?”
她慵懒地拉过沙发边的置酒车,就近取过一瓶,也不看是什么。“不要了,我谁都不要了。”她摊摊手,对他笑,“你给过我祝福,祝我孤独终老。你真有先见之明,我要谢谢你。”
她手中端起两杯威士忌,声音软绵绵、轻飘飘,像新叶上滴落的露珠。琥珀色的液体映照在她落寞的瞳孔,她举起酒杯朝他邀约。林杰伸手将酒杯握紧掌中,他发现根本无法拒绝,现在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放缓速度。
“干杯。”她说完一饮而尽,接着再倒上一杯。
林杰手中的分量没有改变,只是心中的负担却越来越沉——她在消失。
“我原谅你今天的行为。”话冲口而出,快到林杰自己都没有听见。
她的面庞终于有了色调,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口中喃喃道:“为什么?”
林杰又喜又悲,“因为你有正当理由,思雅打电话来找过你。”
丛昕笑了,“你看我已经够惨,所以懒得再踩上一脚?”
她尖尖的下巴一点一点,“我一直就说,你没有我想象中坏。你只是太厌恶我,才会见不得我好。不过你放心,以后你终于不用再做坏人报复我了。因为我现在一无所有。”
林杰握着玻璃杯的手上扬,烈酒一口入喉。他腹腔内着了火,强压着怒气。“报复你?在你眼里我无聊至此吗?”
“你好凶。”丛昕意态阑珊,似乎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我现在不怕你了,因为我比你更可怕。差一点就把我对你发过的誓忘得一干二净,想和隋远和好。”
林杰以为她会说什么。冷哼道:“你们不是早就和好了吗?上次在杨玉婷家他帮你出头,都要给我下跪了,也没能打动你吗?”
丛昕说:“他有个女儿,我今天才知道。”
林杰面无表情。说是不见情绪,可问话的声音爽利了不少,意识到话里的玄机,他淡然道:“什么意思,你看见他女儿了?可据我所知庄思婷没有生过孩子。”丛昕悠悠点头,“那个小孩,看起来多半有三岁了。”
林杰终于知道思雅找她之前,她去了哪里。“你是从隋远家落荒而逃的?为什么不敢当面问清楚?你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是当下脑子没转过弯来。我以为那是他和庄思婷的孩子。”她话中酸苦,表情却是一派清明。林杰看得不耐烦,“你能接受隋远有孩子?”
她不说话。
“不怕你朋友跟你反目,也要伤害庄思婷?”
她还是撇嘴不说话。
“庄家是有头有脸的教育世家,破坏别人的家庭,你和隋远,你相信会有好结果吗?”
她终于开口,说:“我已经相信了。”
侧过身,丛昕抱着膝盖,笔直地对着他,她像在和老友倾谈,“担忧来担忧去,都是徒劳,怎么选择,总会有人不满意。这还是你告诉我,我才能想明白——要活下去,人就不能考虑太多。只有跟隋远在一起,我才会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