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还有什么你们不敢的?嬴洛回过神来,想着怎么先找机会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于是说:“问清楚了?这就是我的答復。”
“不行,那边的口供还没出来。”“江青”抿了一口浅黄色的茶叶水,像是在喝尿:“你放心,革命队伍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我的口供没问题了,那得先放我走。”嬴洛试图让自己脱身:“我是贫下中农,有活儿要干。”
“江青”不搭理她,收拾收拾钢笔和纸,放到公文包里,夹在腋下,起身要走。
牛头马面心领神会,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把她双手反剪,绑在一起。
“嬴同志,你忍耐一下,组织绝对不会冤枉你。”“江青”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她看着好笑。真不冤枉的话,老冯也不用吊死了。
“江青”推门出去,西北风再次带来那边的消息。
“舀盆水过来!”
“别真打死了!”
蠢啊,他妈的蠢。嬴洛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揪着成舒的耳朵,告诉他应该怎么回答。
对这帮人,要是闷着头不说话,那不只有被打死的份。
她不能允许这个她崇敬的知识分子被打死……她想起他笔记上写的那些,他挨过的批斗,心里一阵阵难受。
“我要解手。”她说:“憋不住了,我喝水喝多了。”
“憋着。”马脸毫不客气:“你这样懒驴上磨,怎么闹革命?”
倒是那个高壮的牛头松了口:“我看着她解手,跑不了的。”
他拎着嬴洛的棉袄领子,把她拽到村委大院后面,解开她手上的麻绳:“去吧。”
嬴洛看了看天,估计离三点还得一个多小时,于是尽量向西边挪了挪,解开棉裤,开始解手。
牛头并没转过去,眼神直直地看她,像她好不容易吃一口肉时看肉的眼神——她一下全明白了。
“好哥哥。”她嚥了一口唾沫,提起裤子,看向牛头:“你饶了我吧,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牛头沉着脸,瞪着恶狼一样的眼睛,向她一步步走来。
“婊子!解手都不忘勾引男人!我説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和冯继荣也有一腿!”
她糊里糊涂挨了一脚,定睛一看,刚才押她的中农赶过来,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回东屋,重新绑起来,扔在墻角。
嬴洛想了想,自己确实算是婊子,因而也没再辩驳。她听着西屋的打駡声,突然觉得口渴。
“好哥哥们,给我点水。”她意识到自己的脸或许可以换来点什么好处之后,便堆起笑脸,向三个男人求助。
男人们愣了一下,牛头屁颠屁颠去给她倒了点水,扶她起来喝。
马面气得脸都绿了,駡了她几句“婊子”、“贱人”、“反革命”,踹了她几脚,牛头流露出怜惜的神色,和马面置气:“别打她啦,乡里乡亲的。”
又问她:“小嬴,你疼不疼?这个臭娘们打起人没轻没重的,我们中学校长都叫她打死了。”
疯子,全他妈是疯子。嬴洛眼睛里含着一汪眼泪,可怜巴巴地:“好哥哥,只要你肯还我一个清白,我被打死都愿意。”
这一句话不得了,牛头心疼地要死,连忙给她松绑,又保证道:“好妹子,没人能冤枉你。”
她谢过牛头,靠着墻,脑袋晕乎乎地,不知捱了多久,只听墻上的挂鐘响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冯长根儿的声音:“口供对不上,干部的意思是——直接拉去对峙。”
嬴洛一个机灵,睁开眼睛,只听村头的大喇叭开始叫喊: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请农民朋友,各位同志,到村委大院集合!”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请农民朋友,各位同志,到村委大院集合!”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请农民朋友,各位同志,到村委大院集合!”
牛头和马面一人一边,两个中农把她拽起来押住,向贴满大字报的大院走去,手劲儿明显轻了不少。
成舒还没来,她一个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批斗台上,看下面的乡里乡亲。
空地上渐渐聚满了人,大家并不像批斗大队长那般群情激愤,而是三五成群地站着,嘴上带着曖昧不明的笑,彷彿是大过年的看唱戏一样轻松。年迈的姑婆站在台下,一脸担忧地看她。
她衝姑婆笑了笑,又挨了一个嘴巴。
62年出生的小孩子现在会跑了,又还没上小学,这边打量,那边看看。
“来了!来了!”裹着黄头巾的农妇喊了一声,台下一阵骚动,嬴洛向西边看去。
北风呼啸,成舒被红五类冯长根儿和一个陌生的男知青架着两条胳膊,从西边那间瓦房拖出来,拖到村委前的空地上。
他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
反动透顶,拒绝改造的
右派分子
成舒(名字上有两个黑色的叉叉)
青年垂着脑袋,不知道是死是活。身上的棉袄湿透了,头发也被剪得七零八落,额角还被剪刀戳破,流下一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