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社会后他先是被江明珠拽回来,每年去看她两回,不时通个电话了解下近况。江明珠很克制,极少跟她讨论从前,聊也是生存问题。
也无论她生活多拮据,他都没出面说借钱给她。除非她开口说需要帮助。他设想过自己如果是江明珠处境,他最不愿意借的就是她们几个人的钱。芃芃四岁生病时奶奶找他借过,悄悄借了五千块,两个月后是江明珠还的,只说了句“谢了”。
他跟兆琳交往时去杭州找她,俩人去南屏山净慈寺听傍晚的钟声。听着听着兆琳就哭泣不止,推着要他赶紧离开。他出来等了两个钟,兆琳躲起来哭了两个钟。回来的路上兆琳说,说她没有办法忘记前男友,她特意带他来听晚钟就是为了跟过去告别,可是没办法,单他们牵着手上来她就有沉重的负罪感,那一声声晚钟令她心都碎了。杭州是她前男友的城市,以前他们念书时每个月都要来净慈寺。
不知道,他也说不出具体被什么影响着,等察觉到的时候身上的自负才高、傲气、以及对人生的宏达追求都发生了颠覆性地改变。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势在必得的。他意识到了人的无力和渺小,也为自己的微不足道而叹息。
旧雨重逢(十四)
万清和张澍先到小龙虾店,周景明导航着也来了。他坐下问她们点了吗?
张澍说点了,随后看他身上的深蓝色polo衫,“你穿polo衫好稳重啊,像我们单位里喝茶混日子的领导。”
万清多看了两眼,随口说:“他适合穿polo衫。更显风度。”
“那倒是。”张澍认真打量周景明,给他倒杯茶,“你是不是变白了?前一阵你就没这么白。”
“前一阵我刚从三亚回来。”周景明说:“和朋友冲浪了。”
“怪不得呢。”张澍同他闲聊,“冲浪好玩吗?”
“很解压。”周景明说。
“你压力很大么?”张澍问:“感觉你状态也不算紧绷……”
那俩人闲聊,万清听着也没接话。并非特意不接,是觉得听他们聊天也有点意思。
小龙虾上了桌,三个人戴着一次性手套剥。张澍和万清闲聊,聊自己啰嗦的母亲。周景明没怎么参与,一只只地在那儿剥龙虾。
“我妈以前很能理解我,这两年怀疑她是不是处于绝经期?整个人很没耐心。”张澍问她,“你妈绝干净了吗?”
“早几年就绝干净了。我妈那些年也情绪不稳,我都怀疑她抑郁了,带她去看医生她也不去。”万清说:“这个阶段你就多包容吧。”
“你妈绝经好早呀,据说绝经早的人衰老得快。”张澍说。
“四十几岁绝经正常吧?”万清缓缓地说:“我妈好像都持续了六七年。”
“我妈也得有二三年了?反正她状态不好,阳台上那些花儿都被她给养死了。”张澍想想说:“咱俩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年了。”接着看见门前扫大街的老环卫工,吟唱:“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代悲白头翁》唐·刘希夷”
万清没胃口了,说她,“这几回跟你吃饭都很心塞。”
张澍胃口大开,催她,“及时享乐,及时享乐。”说完捏了个龙虾吮汁。吮半天问专注剥虾的周景明,“为什么你剥给万清的虾多,剥给我的虾少?“
……
万清说她,“你吃的比我快!”
张澍瞪着眼,“哪有,咱俩频率一样。”
万清看她,“就算我多吃俩咋了?”说完摘手套去卫生间,依稀还能听见张澍委屈的声音,“你多吃我不就吃亏了,我买单啊,你个蹭食的怎么能比我吃得多?”
“那我买单。”周景明说。
“这不是谁买单的问题,这是你分配不均的问题……”
半天,万清卫生间回来,张澍远远看见她脚上的帆布鞋,狐疑地问:“你今天为什么穿帆布鞋?你以前都人字拖的,今天为什么穿帆布鞋?”
万清低头看一眼帆布鞋,说她,“因为我把它洗干净了!我从上海回来就带了这一双鞋子,前几天我给洗了。”
张澍觉得古怪,一时又说不出哪儿古怪。又看了眼穿polo衫的周景明,心里隐隐有股危机感,但她不等这股危机感蔓延就忙给压下了,捏了个小龙虾用力吮汁。
之后气氛微妙,各自忙于吃虾,不多话。
三个人饭后出来,万清看向张澍,“我们去喝果茶?”
张澍摇头,“我来例假了。”
万清点头,半晌又问:“我今晚去你家睡吧?”
张澍摇头,“我妈今晚让我去陪她。”
周景明听完她们的对话,示意车位,“我先回了。”说完径直去了车位。
张澍先去了母亲家,家里一团漆黑,她电话母亲,母亲说来她胡叔叔家了。张澍很生气,“你去他家怎么不提前说呢?”
张孝和电话里回她,“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吗?”
张澍说:“不是你要我过来住两天吗?”
张孝和回:“你也没说今晚要来呀?”
张澍胡搅蛮缠,“我现在就在家里,你说怎么办吧?”
张孝和沉默半天,妥协道:“我现在回去。”
“你不用回来了,都跟为了我多委屈似的。”张澍难过地说:“我回自己家了。”
回了自己空荡荡的家,张澍洗漱后坐沙发上追剧,追了会没意思找了本书看,看了会觉得无聊开始刷手机。刷着刷着手机扔一边,又捡起书强迫自己看。看书吧,看书比刷手机有益。早些年她还能保持阅读,每天睡前翻一会。这两年静不下心了,每天都身心俱疲,什么都没干就很疲惫,有时候宁可发呆也懒得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