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易子钰也觉得那像是鲜血,带着无尽的悲伤,一点一点刺痛他的心脏。
但终究还是认为是火焰的时候占据了多数。
这或许是预知者天然的直觉。
果然,等他长大,这种直觉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那的确是火焰,他甚至隐约看到了火海中存在着一个美丽而强大的生灵。
哪怕从未见过真形,窥见的那一瞬间,“凤凰”这个词也下意识地跃然于脑海之中。
易子钰试着去分析推演这一梦境的深意,然而从始至终都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似曾相识的即视感,这幅画面对于未来而言,看起来毫无意义。
他本应该排斥这种没有任何作用的梦境,他更需要能够助他摆脱眼下困境以便出人头地的线索,可鬼使神差的,他却不愿意压制火海的出现。
梦里的凤凰在看着他,像是在哭。
他见不得她流眼泪。
人总是要做梦的,不是预知梦,也是其他的梦。
这个梦陪伴了他太久,他已经养成了习惯。
不过是做一个梦的次数太多,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一个重复而单调的场景,哪怕出现成千上百次,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梦。
做梦而已,何必计较。
易子钰说服了自己,任由相同的梦境时不时在夜间降临。看得久了,他也慢慢能从这幅画面中看出更多的信息
。
有时,他会觉得被火焰围绕的不是凤凰,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
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的枝干上,赤着的一双玉足随意地晃荡着,身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铃哐啷地响。有风吹过,树梢抖动,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细细碎碎地给她披上了一层金纱。
易子钰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正在不高兴,噘着嘴,粉嫩嫩的小脸几乎鼓成了包子。注视着这一切,他仿佛也感受到了少女委屈的情绪。
“你要是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幼稚的威胁。
易子钰在梦中一直很平静,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下一软,差点脱口一句“好”。
有时,少女也会躺在树下的贵妃椅上,陷在绵软舒适的流云锦里,捧着从外界带回来的不知名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绸缎般乌黑柔顺的长发从塌上倾泻而下,偶尔被压在身后,她便会招招手,撒娇似的要他帮忙梳头。
他也总是会无奈而认命地撩起她的长发,指尖在如瀑青丝间穿梭,用一双足以轻松撕裂妖兽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绾出繁复的发髻。
还有的时候,少女会向他飞奔而来,如一团柔软的云,撞入他的怀中。他下意识想要将她搂紧,却又不敢用力,最终只能任由胳膊生出自我意识般轻轻将人推离。
梦中的他与少女如此亲昵,醒来,易子钰只觉得诧异。
他确信自己过去的
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忆,也无法从中察觉到未来的命数变化,以至于他一度觉得是推演未来的次数太多从而产生了错觉。
凤凰也好,少女也罢,都不过是他的臆想。
可那不可能只是幻想。
从模糊到清晰,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女那张明艳的小脸在他的梦境中一点点变得形象生动起来。
甚至,她不再局限于那个单调的梦境,那一袭火焰般的红衣开始出现在其他预示未来的破碎梦境中,一颦一笑,都带着惊人的熟悉。
她是谁?
易子钰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些年。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当他在夔国的天都府,从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一路爬到新晋的嫡传弟子的时候,他更学会了如何埋藏自己的心事。
这里与邪修组织势如水火不假,从外面看起来也是十足的名门正道,可这从来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
夔国的皇帝陛下要长生,炼制一枚所谓的仙丹便要三千童男童女。
连“不夜天”这样臭名昭著的邪修组织都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同时掳走如此多的孩童,天都府依靠明面上的正道身份却能够悄无声息地做到。
多么虚伪又恶心的地方。
易子钰仗着自己的先见之能,比任何一个年轻弟子都要清楚这里的龌龊,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易子钰觉得自己也是虚伪的。
他明明厌恶天都府,应该伸张正义,但实际上,他却只想爬到顶端,想要牢
牢地抓住权势,哪怕为此漠视身边人的一切恶行。
而他也的确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国师候选人之一。
最多不过三年,他就有信心成为夔国数千年来最年轻的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