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这样沉甸甸的眼神。
这里面盛的东西太多太复杂了,她接不住。
“这不是你的错。”程北茉抬头,平静地说,“本来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但你还是告诉我了,谢谢你的坦诚。”
这句话在裴颂听来,有点“划清界限”的意思。
“我接着想办法。”他攥住她的手腕,用了用力,“相信我。”
就像是某种承诺。
程北茉抬头,正好对上他脸颊的旧伤口,已经变淡了。
她知道很多事他们都无能为力,但他郑重其事说出口的承诺,让她有点动容。
“我没有怪你。”程北茉说,“你也别冒着受伤的风险去了。”
虽然这是一件需要时间消化的事,但她真的没有怪他。
因为他们都没法改变很多事。
裴颂显然没想到她会提他受伤的事,他愣了片刻,才迟缓地问:“什么意思?”
程北茉如实说:“其实,我有天上完课,在京江公馆看到你了。”
“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和你爸爸吵架。”程北茉顿了顿,“你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吧?”
“原来你看到了。”裴颂笑了笑,像是自嘲,“所以你才去找张弛的?”
“嗯……”程北茉赶紧说,“跟他见了面,我又有点后悔,就没问。”
“张弛不知道。”裴颂声音闷闷的,“我是为了不让他跟我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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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远和赵旻是白手起家的。
在裴颂的记忆中,父母的角色到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才出现。在那之前,他一直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一到冬天,姥姥就会告诉他,过年你爸妈就回来了。
那是他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日子。尽管爸妈回来,就意味着他要离开姥姥家,回他们一家三口的出租屋去住。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出租屋也没有暖气,但他们一家三口在小饭桌前裹得严严实实吃年夜饭看春节晚会的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他们熬过了很苦的日子,好像在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可就在那间窄窄的房子里,好像把他们一辈子的幸福都用光了。
后来,赵旻的身体开始不支持高强度的工作,慢慢的,就变成只有裴文远经常不在家。
初中时,裴颂曾经跟着裴文远参加过一场应酬。
烟雾缭绕,劝酒声和开黄腔在耳边交错着。
裴颂那时候性子就挺冷的。他实在厌恶,厌恶烟味酒味,厌恶那些失态的虚伪的中年男人,便一声不吭,只埋头吃饭。
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开玩笑,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然后问裴文远,这两年赚得盆满钵满,弟妹有没有觉得你变了。
那个男人是当时裴文远的上司,裴文远也陪笑,说过两年,争取给你换个弟妹。
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裴颂面前,丝毫没有顾忌。
裴颂当时十三岁,尽管有些话他一知半解,但并不是完全不懂。
直到裴文远的那句话出口。
如果不是那个桌子是大理石台面的,他就掀桌了。
他当时红着眼,质问裴文远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还问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来往。
他的一系列举动,在这一桌成年人眼中,就是无理取闹。
一个笑话而已,只有小孩才会当真。
十三岁的小孩无理取闹的下场,就是挨揍。
或许是为了面子,或许是为了领导的面子,裴文远当众揍了他。
一群醉汉盯着他,看着热闹,说着不痛不痒劝阻的话。
后来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那个高档包厢。
这是一个十三岁小孩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而裴文远并没有追上来。
程北茉深深地看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裴颂的语气并不怎么沉重,他又自嘲似的笑了下,“那时候,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现在已经不止是说说了。”
程北茉没有问,她当然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他变得很暴躁,喝多了就在家里发火,每次都冲着我和我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