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阅棠悠闲地先下楼,俨然一副与在姥姥面前不一样的姿态:“我很好,不知道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楼梯里回荡,井昀挠挠头,懊恼追上。
你很好?!
唔……可是,是我不太好吧……
姥姥家本就不是市中心,附近不好打车,加上天色已晚,一路从小区出来,都没看出租车。十字路口是必经之处,有过那晚骇人的经历,井昀路过时,不免心惊。
可这几天她每次想起景云,比见到她时的害怕和恐惧,井昀更无法抑制的,是喘息不过来的悲伤。
景云活到十二岁,当时要好的同学也不少。
不过,那个年龄段的小女孩,经常会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别扭,互相不理好几天,然后过几天再和好如初。景云是家中独女,父母又极其宠爱,性格多少有点不合群,所以她的好朋友经常一批批的换,今天跟那个要好,明天跟那个生气,后天又跟那个和好,如此循环……
大抵因为年龄摆在那里,景云倒是一直喜欢井昀,一直叫亲密地叫她“小小姐姐”。
而景云何尝不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可她居然连景云为何忽然离世都不知道。
她们还没来得及告别,景云还没来得及上初中变成她的学妹,还有太多来不及……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事出太突然,没有一点防备。
再见到景云,她再叫自己一声“小小姐姐”,她该不该答?
还是像上次一样,落荒而逃?
苏阅棠一手提着东西,一手忽而握上井昀双手,她的指尖冰凉,有冷汗微微渗出。
苏阅棠问她:“姥姥为什么一定要你离开家?我想知道原因。”
井昀诸多犹豫,奈何她从始至终都不是苏阅棠的对手,几句软硬兼施的逼问,她便乖乖招来。
苏阅棠了然几分,此时,他们已来到十字路口处。
面前车来车往,她盯着对面那条通往学校的路又是一阵惶惶失神。
“在看什么?”苏阅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不是熟悉的街路勾起你很多回忆?”
井昀的汗渗得更厉害,而苏阅棠的手心却是非常干燥,暖烘烘的。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说:“顺着对面那条路,走差不多五分钟,就是我和景云共同念的小学。”
“是吗?”苏阅棠颇有兴趣似的,拉着她过马路,“要不我们进去走走,重温下你的童年?”
井昀奋力摇头:“不要……好黑。”
苏阅棠在她耳旁低沉道:“有我在。”
井昀有所动摇,可万一真的遇见景云怎么办?
有苏阅棠在,她反而束手束脚。
苏阅棠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不过是名字读音相同的女孩意外去世了,为什么你和姥姥这样恐惧和避讳?生老病死,无论以什么形态降临,作为一个人,不都是应该承受的?”
井昀奇怪地看着他,细细想来,不无道理。
但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人如此冷静解读生命的离去,而且还是她爱的男人,心里还是有些凉凉的。
“我当时年纪还小,承受能力很差。单是“景云死了”这四个字,就够让我毛骨悚然的了,因为话都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像他们在讨论我已经死了一样……”
苏阅棠苦笑,和姥姥的动作一样,轻柔缓慢,抚摸她的头顶,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你不是好好的在这?井昀,她是她,你是你。首先,你自己要把她和你分清开来,不要被任何人、任何声音混淆,这样,你就没什么可害怕和惶恐的了。”
井昀终于放松一些,凝神看着他。
他的双眼,他嘴角弧度,他的气息和他的味道,井昀不知,她的这一辈子里,除了这个人,还有谁会给自己如同镇定剂一般的安稳和宁静?
井昀缓缓舒气,心口总算不那么憋闷了。
回过神来,井昀半垂下睫毛:“我……我是不是很糟糕?”
问完,复又抬眸看他,眸光盈盈地,苏阅棠暗恨:你不是诚心问我吧,你在勾引我,对不对?
事实上,却是他一个人在抓狂,井昀在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井昀指了指十字路口的拐角:“以前我们放学常在那里会和,然后一起回家,做作业,出去玩儿……虽然现在想来,很多小事情记不清了,但我始终忘不掉小云那句‘小小姐姐,还是你最好了’……”
她说到这,哽咽住,通体像被毒液浸透一般麻痹僵硬。
简单的几个字,除了听起来相同的姓名,这仿佛成了井昀和景云之间的另一座桥梁。
苏阅棠点了下头,“嗯”一声,不予置评。
“唔……”
“还想说什么?”
“我……”井昀从未对别人坦白承认,或者就像苏阅棠说的,人们都避忌在她面前提起景云,所以她根本没机会表达过,“我很自责……为什么小云会死?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好像……我昨天才和她打过招呼,答应她周末可以到我家聊天,今天她却——”
苏阅棠仍是没有出声。
井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荒唐?年纪不小了,还总是感情用事?十多年过去,我居然还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苏阅棠松开手,淡淡说:“我不觉得没有意义。”
井昀眼睛一亮:“那……”
“如果小云的死,姥姥多多少少知道些实情,却一点不肯透露给你,必定有不能让你知道的原因。”
“原因……不仅我不知道,几乎当时我熟悉的所有人,都是迷迷糊糊云里雾里的,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