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夏雨受了感触,他跌跌撞撞回到床边,爬伏在地面上伸手在床底下摸索,来回几下指尖碰到一处钝尖儿,他又用力探了探身子,拽住软皮本的一角把它扯了出来。
夏雨晃了晃脑袋,走到客厅的座机旁,将长长的听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两手翻动手里破旧的软皮本。
想到刚刚突然下了的决心,夏雨的手微微颤抖着,本子上用铅笔写下的一个一个的电话号码灰蒙蒙的让人看不太清,他知道这是他的妈妈费尽心思找来的能给爸爸搞来药的号码。
耳朵里嘈杂的嗡嗡待机声催促着他,夏雨的指尖颤抖着悬在拨号键上半天,随着他再一次抬手,被他的动作带起来的一道淡淡的羊奶皂的味道钻进了鼻腔。这终于让他咬紧牙关照那一个个模糊了的铅笔字按下号码,他清楚地知道,按了下去,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这一刻夏雨体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后悔。
电话拨过去大多是空号,少数打通了的却没有被接起。听筒里或是忙音或是冷冰冰的自动回复的女声一遍一遍响起,夏雨起初是如释重负的,这决议太过匆忙,全凭一股热血上头的劲儿,他还没有真正做好准备。可随着本子被翻的越来越薄,手下指着的号码越来越少,他开始有些焦躁难安,没有一通电话被接起。
夏雨感到绝望,无能为力的痛苦使他全部的皮肉骨骼都炸裂开来,他快要因这无穷无尽的愧疚与悲伤支离破碎了。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个号码了。这个号码不同于前面所有的,被主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好好写下。
夏雨不抱希望的拨了出去,听筒扔在一边,他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静静地听着长长的、仿佛没有止境的嘟的声音。
“这次要多少?”
砂纸摩擦过一般沙哑粗粝的声音猛地惊醒了情绪低迷的夏雨,他一把扯过垂着的听筒,轻轻地吐息。
开口的一刹那,他的灵魂飘出了躯壳,浮在半空冷漠地审视着下方面无表情的男孩儿。男孩儿带着哭腔:
“叔……叔叔,怎么办,妈妈她的身体好冷好冷,她只告诉我要把她所有的白粉都交给你就再也一动不动了,我好怕……呜………求你,叔叔,快来……”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道:“白粉,有多少?”
夏雨抽抽噎噎地说道:“好多……好多,妈妈放了满满一个箱子,她嘱托我要全部都给叔叔你。”
“我知道了。”对面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听筒里就传来了连续不断地忙音。
夏雨躲在门后,门虚掩着没关,他没开灯,让屋内保持黑漆漆一片。他不太确定男人会不会来,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铁门太过于老旧,生锈的门轴突然吱呀呀一叫,夏雨立马提起精神,放轻呼吸凝视着一道瘦高干枯的黑影进了屋。
夏雨屏息凝神注视着男人往前走了几步,等到那人后背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乘其不备猛地冲过去,将手里的刀子斜着抵在男人背上。
“别动!”夏雨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不配合的话这个位置我往进一捅你的心脏就爆了。”
男人没回话,但僵硬住身子一动不敢动,夏雨以为对方害怕了,正打算乘胜追击再威胁对方几句,就听到小声的咔嗒一声。
男人突兀地笑了出来,快速往前几步回身踹倒夏雨,然后抬起干瘦的胳膊。
“别动,小朋友。”男人看着瘫倒在地呆若木鸡的夏雨,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二人身份快速颠倒的场面,手中的刀子还滞在半空。
夏雨对着眼前黑黢黢的枪口,诡异地松了一口气。上天从未眷顾过他,果不其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轻而易举,不过正好他也不怕死,甚至求之不得去死。
于是夏雨无所谓地扔了刀子,冷静地等着男人下一步动作。
男人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夏雨,这一系列动作属实出乎意料,他以为男孩儿或是鱼死网破或是跪地求饶,没想到会直接放弃挣扎、任人宰割。
“不怕吃枪子儿吗?”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虚虚地扣动了一下扳机,却见对面的男孩儿还是神色自若,反倒还皱紧了眉头,仿佛在质问他怎么还不快动手。
“废话连篇,”夏雨烦躁地与男人对视,“如你所见,我不自量力地引狼入室,要动手就快点。”
“小子,是你妈叫你干的?”夏雨的反应太过于无趣,男人啧一声给枪上了保险,随意揣进了兜。
“死了。”夏雨不知所云,男人似乎又不想要他命了。
“你杀的?”男人挑了挑眉。
“吸毒过量。”夏雨懒得多解释,上半身往后一倒靠在墙上。
“找我干嘛?我可不是你妈的嫖客。”
“想让你引路子。”
男人听了这话,好好审视了一番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男孩儿,住在这种垃圾堆的小鬼多是营养不良看不出具体年纪,衣服倒是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身体上也没有伤,但气质阴郁,与身上透露着种种被温柔呵护着的细节格格不入。
“怎么,叛逆期?”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
“报仇。”
“你妈?”
“她活该。”
“有趣的小鬼,”男人终于不再忍耐,放声大笑起来,“我可以给你引路子。”
“条件。”夏雨不知道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他很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他不介意以身犯险。
“光是卖粉有什么意思,”男人上前一步掐住夏雨的脸,外面昏黄的路灯照出了一个骷髅一样的人,男人实在是太瘦了,胳膊甚至不用使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蜿蜒着一道道的血管,“不如跟着我学制粉当那黄雀。”
“我不信你这么好心。”夏雨目光灼灼地盯着男人凹陷的脸颊。
“肺癌晚期,”男人捏着夏雨的脸颊,将他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墙壁上轻轻的磕,“本来想着后继无人,你今儿一通电话倒是给了我惊喜。”
“条件。”夏雨不为所动。
“年纪瞧着不大,脑瓜子倒是灵光。”男人按住夏雨的脑袋在墙上摩了摩,“给我试药。”
“我拒绝。”夏雨当机立断做出选择。
“怕上瘾?”男人早就猜到了夏雨所顾及的,“小子,风险与利益并存,别想着吃肥丢瘦。”
夏雨缄口不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浅显易懂地理儿,男人的话属实动人,比起来做卖粉的肉鸡显然是做毒师更加吃香,甚至可以凭这一手技术坐上一个组织的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