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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恨九(第2页)

“你知道个鬼!要知道,早时劝你你就晓得听!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外头的事你也先放一放

,暂且不要管了。”

霖桥犯了难,腆着脸笑,“这怎么成?咱们家除了我,还有谁去管?”

“那么些管事掌柜的,就松个一时半刻,也出不了乱子!”话虽如此,可琴太太自己也清楚,这些人都需得有人盯着,稍有个空子他们便钻。况且就是不盯着他们,也要有东家出面在生意场上周旋。

她此刻心里真悔当初心太贪,谁知银子多了也是要砸死人的。然而渠大爷到底是活不过来了,只落得眼下这困局。

她想着抽动两下鼻子,再度啜泣起来,“我知道你辛苦,要不是你一个人挑着这么重的担子,也不至于添这些病。如今我倒是情愿咱们家穷一些,哪怕日子紧一些,也想你平平安安的。不成就现找个可靠的人帮着你,不成就把月贞她哥哥从当铺子里调度到咱们这边来,好歹也是个近一些的亲戚。”

霖桥憋不住笑了,“他?他懂什么?他不闯祸就阿弥陀佛了。母亲真是病急乱投医。”笑一阵,他心窍一动,瞥她一眼,把身子稍稍欠过去,“母亲真要是有这个想头,我看还是鹤年合适。”

琴太太恼道:“我难道不知道他好?可他是要做官的人,帮得了咱们一时也帮不了咱们一世。”

霖桥仰了仰身子,笑道:“我看也未必。鹤年才给我来了封信,我本来还不敢告诉你们,眼下也顾不得了。他在南京转道进京的时候,不慎摔了腿,如

今虽然养好了,可却落下了毛病,路都走得不大利索。”

说到此节,琴太太脸色大变,眼看要发急,霖桥忙把手压一压,“您先别急,先听我说。那郭家只有一位千金小姐,郭大人哪里舍得让女儿受这委屈?我看这门亲事八成是做不成了。况且朝廷虽有残疾为官的例子,却少见,咱们家既不是王公贵胄,也没什么公爵之位,不过就是个商人之家,在朝廷眼里算得了什么?不见得会肯为鹤年开这个门路。看这情形,他还只能回家来经营家里的生意。”

琴太太眼睛垂下去转了转,又听霖桥说:“我知道分了家,母亲略有不放心。我倒有个主意,自古贫穷之家,就有兄死弟就嫂的习俗。咱们家虽不穷,可眼下却也算个困境,何不也用一用穷人家这法?把大嫂子许给鹤年,招他到咱们这边来,他不就是咱们家里的人了?贞大嫂自嫁到咱们家,大哥就去了,她年纪轻轻的,难道要叫她孤苦一辈子?将她许给鹤年,不是也正好?”

一席话说完,琴太太恍然之中似乎看劈开一条思路。可不是?虽然再没别的儿子,可侄子也算半个儿,要再叫鹤年替他大哥接下月贞这个担子,岂不更与她亲近一层?

她沉思半晌,渐渐把帕子收进手中。

霖桥见她在那里思索,知道她并未生气,便将顾虑也说出来,“只是也有难处,一来族中长辈那头怎么交

代?二来朝廷才给咱们家赐下牌楼,这会又要大嫂嫁人,岂不是有戏弄朝廷的意思?三来,姨妈也未必肯答应。四来,也不知道贞大嫂子愿不愿意,咱们总不能欺她是个寡妇就将她随意配人,她已经够苦的了。”

就算别的难解,最尾这一条,琴太太却是有把握的。她抬起脸,冷笑一下,“你只管放心,你大嫂子别的不听我的话,这件事一定肯听。”

霖桥以为她要强逼,抿了抿唇劝道:“母亲,大嫂子自进咱们家的门,对上对下都是一片赤诚。芸娘去后,亏得她帮着带岫哥和澜丫头,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可别逼她。她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这些话没说过。”

琴太太横着眼不发一言,冷笑变作了嘲讽,心道:你还不知道那鬼丫头的心思呢!

“你放心,我一点也不逼她。族中那些长辈好说,这个法虽不是上策,可也是万般无奈,都是为了周全家业,想来他们也没什么话可说。朝廷那牌楼也没什么难的,那是我花银子请来的,自然也能花银子请出去,这天下还没有钱搁不平的事,倘或鹤年那头的亲事真能作罢,我立马与寥大人商议这事。最难办的是你姨妈,让他给儿子配个寡妇,她哪里甘心?况且她一向与我过不去,想必难缠。”

霖桥跟着点头,“这些都是后话,还得看鹤年那头到底最终能不能抽身。也要先探探大嫂子的口风

,得他们俩愿意,才能慢慢去打算。”

鹤年那头琴太太不清楚,可月贞这里她再清楚不过了。想着如今局面一转,好像就要成全了这媳妇的心事,她做婆婆心里反有些不是滋味。

那感觉像是一位母亲年轻时候没能嫁得如意郎君,老了老了,自己没实现的一切却在女儿身上得到成全,对这位母亲来说,既是欣慰,也是黯然神伤的嫉妒。

于是虽说是要探月贞的口风,也没什么可探的,她什么都没对月贞说,既不说鹤年的亲事可能无果,也不说月贞的美梦大约能得到实现。

反而是憋着劲处处要打击着月贞,每逢对月贞说起鹤年时,总是唉声叹气,“这时候还没听见说要回来,只怕跟二老爷一样,给天子脚下的繁荣迷了眼了。我看以眼下的形势,也用不着等二三年的,只怕明年大老爷孝满,就要成亲。”

月贞听得眼皮直跳,一颗如同一盆灰,却在那冷扑扑的灰烬里,有一点不肯灭的火星子,“不能吧,郭家没这样急吧?”

“怎么不急?郭家等着银子使呢!”琴太太乜她一眼,又恨她一眼,“总之你别想了,这里头就没有你的事。你一个寡妇家,不说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成日想东想西的,迟早害了自己。”

月贞一霎有些发蒙,“我也没敢想东想西的啊。”

“不敢最好。”琴太太越说越来气,连看见她窝着火,“你以为男人靠

得住啊?鹤年也是一样的,他从前嘴硬得很,你姨妈如何劝他他都不肯回家,怎么好端端又变了主意回来了?哼,年纪大了,知道那些无欲无求的话都是哄小孩子的,也晓得了还是家里好,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

月贞感到莫名其妙,“您不是一向喜欢鹤年的嚜,怎么今时又说起他不好来了?”

琴太太倒不是觉得鹤年不好,就是总忍不住要给月贞将来的得意泼点冷水。可眼下月贞也听不明白,她更是怄气,把袖子不耐烦地摆着,“行了行了,你出去,我近来看见你就气不顺!”

对她这几日的反常,月贞只归咎在霖桥的病上,想着做儿子的病了,做母亲的自然心烦,看什么都不顺眼。她也提着小心,谨慎地把别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唯恐叫她逮着错处发难。

这厢出来,心下又想着那些说鹤年的话,对他的归程几乎是绝望了。可真是要死,那片绝望却总是不彻底,总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月贞最怕落得空欢喜一场,故意也要给心里的死灰再浇盆水,彻底让它再无生还可能。于是又走到那边宅里,向霜太太打听鹤年的音讯。

霜太太也是如同月贞一样的心绪,一面笃定鹤年是给繁华迷了心,一面又暗暗不死心。但她是经历过的人,再没有心情去经历一次,也是故意给自己泼着冷水——

“什么信?我看他

在外头玩得野了,去了这几个月,也不打发人往家传个平安!跟他老子一样,没良心!算了算了,数到头来,没一个靠得住,儿子也靠不住,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成亲呢,就把娘抛在脑后,往后成了亲,还想得起谁?算了算了,我是白养了他们一场,没一个靠得住。”

说着,她把肥肥的身子向暗角里歪过去,一只手连连摆着,似乎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那只手挥来挥去,也将月贞心里不肯死的一星火搽灭,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好,也好。

如此,三个女人相互泼着冷水,何堪这连天的梅雨?还未及出梅,月贞便病了一场。谁叫她年轻,对于等待和落空没多少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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