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府长史带着一众扈从闯进来,医官也得到消息赶来,最后世子周泰与李氏所出的周安也赶来。
那医官看过之后,却是一场虚惊,英王周鼎只是晕厥,并不曾死去。
虽不知那马头是何人所为,但其含义是明确的。
这次事情过后,英王周鼎便有些杯弓蛇影了,就是被人扶着走动、活动身体的时候,看见地上一片叶子的阴影,也以为是穆明珠派出的人到了。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在雍州除了穆明珠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动机、也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胆量与手段。
若在他盛年之时,说不得会再次主动出击,与穆明珠拼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他已经疾病缠身,面对穆明珠的反击,竟然退了一步、采取了守势。
英王周鼎本就因为那所谓的王者之疾,先是关节、乃至于脏器都遭到了损害,如今日夜难以安眠、疑神疑鬼,那日马头之事后,杀了一批王府的扈从。就连他从前最宠爱的李氏,不过因为多提了几句儿子周安,便被疑心是巴不得他早死了也,给他大骂一场轰出屋子去,当着一众下人给了个没脸。
如此过了半个月,英王周鼎本就不甚康健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一直紧张的神经,关节的剧痛还在其次,不间断的头疼与心疼,乃至于无名脏器疼,甚至于尿液中都有了血。不管医官怎么调理,到底没有华佗的本事,那英王周鼎渐渐露出了几分下世的光景。
这日王府中几个有头脸的婆子正躲在园子里说话,说起近日那世子妃诞下的孩子,再过两个多月的百日宴。
“哎唷,听说那抓周的东西可稀罕。”其中一个婆子笑道“方才那侍女送东西去给世子妃看的时候,我正禀完了事情退出来,不巧看了一眼。嗐,这么大的一颗明珠。”她拿手指比划着,一扯身旁另一个婆子头上的绒花,道“比这个花心还大咧。了不得,才百日的孩子哪里能抓得住。就是抓住了,怕是也拿不起来。”
另一个婆子笑道“真有这样大的明珠,我那日也悄悄去开开眼。”
又一个婆子笑最开始那婆子,道“一看你就是没生养过孩子的。那孩子一生下来,抓住什么都不放,哎唷,当时我家那个小讨债鬼,抓着我这里不放,哎唷,痛得我咧”她按着自己已经软趴趴的胸口,笑道“从前这一对,支棱着呢”
于是众婆子都笑啐她。
英王周鼎站在花树后,一动不动听着。
他不动,扶着他的李氏也不敢动。
李氏本是按照医官交待的,扶着他走动,谁知道却撞见这一群胡说八道的婆子。这些婆子说话没有忌讳,怕是要惹怒了王爷。
其实仆从私底下,对主人家什么脏的臭的都说。
英王周鼎也不是因为这样而站定不动。
直到那群婆子谈天说地尽情而去,英王周鼎才嘿然出声,道“明珠。”
李氏不明所以,胆怯地抬眸看他这段日子以来,英王周鼎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火。
这日英王周鼎却没有火,任由李氏搀扶着,转身往回走。
走到寝殿门口,他又道“嘿,好大的一颗明珠。”他眼神直,脸上有一种灰败的死气。
李氏看得心惊,压着情绪,勉强扶他回了房中,看他躺下去,便逃也似奔出去。
当夜英王周鼎便咽了气儿。
次晨消息传开,英王世子周泰因为要料理后事,虽然悲痛,却还镇定;世子妃因生产未满百日,月子期间也不曾出来。阖府上下,只有一个人哭得最是真切,那就是李氏。
毕竟日前,她给英王周鼎守夜的时候,英王还拉着她的手,说那日骂她叫她受了委屈,又骂世子不孝、不给他吃鱼;又说他怕是不成了,他去之前,要给她后半辈子安排好了,说是要上奏朝廷,改立她所出的周安为世子。
当时李氏喜不自胜,还要压着情绪,要他先养病,等病好了怎么都好,一番表态引得英王大为感动,认定她是真心待他,说是过几日好些了,能拿得起笔、关节不痛了,便立时修书上奏。
现下可好,言犹在耳,人已经没了。
曾经的许诺,又更与何人说呢
李氏想到此处,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在英王周鼎棺椁前嚎啕大哭了半日,终至于晕厥过去,倒是也得众人赞一声“有情有义”。
当天下午,穆明珠便得到消息,知道英王周鼎死了。
她坐在书房中,捏着那薄薄一页讣告,略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只马头便把英王吓死了。
但是想想前世英王的死期,也不过提前了一年半载。
看来是旧疾沉疴,又受了刺激,便一时病,不治身亡了。
死了也好。
英王周鼎一去,雍州剩下的这些世家不成气候,便更加不足为惧了。
若说与上一世的区别,那就是英王周鼎死期提前了,还没来得及更立世子,因此原本的英王世子周泰倒是逃过一劫,得以顺利继承王位了。
穆明珠捏了那页讣告起身,出了书房,沿着湖畔果然寻到了邓玦。
邓玦一身墨绿衣衫,坐在春日湖畔浅浅绿意的草丛花树之间,如之前许多日一样,正在垂钓,见穆明珠来了,也只是抬眸颔,怕惊走了他的鱼。
穆明珠走过去,将那一页讣告递给他。
自那日两人在花房中说破穆国公之事后,邓玦就好似卸下了一身担子,整日优哉游哉、全然一副享受生活的样子。
此时邓玦接过那讣告,看了一眼,眉心微动,将那讣告还给穆明珠,缓缓收了鱼线,低声道“上次见面时,还答应再给英王送两尾自钓的鲜鱼。”
如今就是送去,人也不在了。
穆明珠淡淡看他一眼。
这邓玦当初明知行刺之事,如今却是一派从容自然,好似丝毫不知内情一样。
“是英王没有口福。”穆明珠淡声道,“你是不是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