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中喝多了,张某当你是口不择言。”
“你就是太胆小怕事,和你老师一个样!张太岳张太岳,枉你有神童之名,顾璘看了,还不知会不会悔了送你那条犀带!”
“你们把王大人嘴捂上了送回去,还愣着做甚么?”张居正怒斥小厮办事不力,眼看着他终于被塞进轿子,方才得以离去。
一至府内,幼弟张居谦正伏在案上写字,神态专注,连长兄回来也不曾觉察。
“今日怎么这般勤勉了。”张居正换上燕居服,压下前一刻钟发生的不快,放轻脚步过来瞧他写了甚么。
张居谦这才意识到哥哥回来,抬首放下笔:“哥,下朝了?今儿在书坊看到文徵明先生的前后赤壁赋小楷,写得那是真好!我便花了一小串钱买了帖子来临摹,不贵,也就二十文。”
张居正拿过他刚练的来看,虽说并不十分美观,但也能看出用心,便道:“这点小钱不必上报我,你自己买便是了。但文先生的字确实好,应是当世第一人了。”
“只是你素日不爱习字,怎么有了这份心?”张居正方察觉到不对,扫了眼他。
居谦嘟哝:“还不许我上进了?本是在书坊买本《左传》看的,恰巧遇上徐大学士家的顾七娘和她表弟徐元颢来买临帖,她认得我,上回不是见过吗,然后说文徵明先生的前后赤壁赋字帖坊里有的卖,问我要不要,我本想说没文化写不来那玩意,但不好在她那样有学识的人面前出丑,就买了一卷回来,一看确实好,我就练了。”
听他一股脑儿说着,张居正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飘飘浮浮,涌至口中只化作一句斥责:“唤人家顾小姐,顾大夫也好,顾七娘也是你能唤的?”
张居谦平白挨了骂,心内委屈,瘪着嘴道:“可她就是让我这么喊的……我也是知礼数的,上来就喊了顾小姐,可人家顾小姐说这也太隆重了,她亲眷都是唤的顾七娘,让我这么叫就可以了。”
亲眷……
张居正沉吟,不觉唇畔缓缓牵起,半晌后,他道:“那你先写着,一会儿过来用膳。”
“我写好了还要给顾七娘……小姐看呢,她让我和徐元颢比比谁写得好。”
“不用改口了。”张居正看他,“既是她允你这么唤,你便听她的罢。”
张居谦点头应是,垂首继续写他的字,只是心里早漫上疑惑:这长兄今日怎么这般奇怪,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点?
应是才议事出来,宫门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官员,皆是身着一袭修长朝服,正谈论着政事。
顾清稚今日给几个宫女看了感冒头疼的小疾,鼻间也有些堵塞,忙着下班回府安歇,自觉不好偷听朝政机密,便匆匆从他们身旁经过。
“顾姑娘?”
脚步前行之时,顿而身后有人唤她。
转过身,却见是张居正。
他向身旁几位官僚道了声告辞,随后走向她,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站定,挺拔如鹤的身形恰好遮住了头顶略有些刺眼的日光。
“张先生好。”顾清稚弯了弯眼,躬身行了个礼。
“顾姑娘也是刚从宫里出来吗?”张居正也谦恭回礼,朝她微笑。
“是啊,听闻尚食局的药房新进了几味稀罕药物,特来见识。”
“哦,是何药呢?”
张先生今日看来心情颇为不错,竟会对他素来缺乏兴趣的中医学进行提问,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忙不迭回道:“就是雪莲和天冬,谈老夫人跟我提到过。”
“天冬?”张居正面露惑色。
“这能驱烦解渴,止咳消痰,是上好的一味药材。”
“老夫人果然对药理知之甚深,顾姑娘身为爱徒,看来亦是学识渊博,未来定能继承老夫人的衣钵。”
“张先生再夸我,那小女尾巴可就翘上天了。”
张居正笑了。
他看着她并不掩饰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弯唇:“顾姑娘别急着上天,还是先回家要紧,若你步行的话,那就让张某的马车送你回去吧。”
顾清稚略略思索了须臾,有送上门的马车不坐确实是暴殄天物,但若是和他同乘,那可牵涉的不只是尴尬的问题了。
毕竟这可是最讲究封建礼教的时代。
“这……太麻烦张先生了。”她不由得显露难色。
不料张居正似是看透她的疑虑,便道:“张某一会儿还要去礼部商议些事,将顾姑娘送回去再来接张某也不迟。”
“那就谢谢张先生了。”顾清稚从来不是扭捏性子,主人尚且如此爽快,做客人的哪有推辞不受之理,便轻轻点了点头。
张居正的瞳孔中央掠了道光,但又立时隐去,吩咐马夫:“将顾姑娘送回徐府,万不得有一点怠慢。”
马夫喏喏称是,放下马凳子,顾清稚谢过,将要踏上马车时,她听到背后急促唤了一声:“姑娘!”
“嗯?”闻声t?,少女诧异回头。
他走向她,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视向少女:“上回张某答应姑娘做注释的《黄帝内经》,张某一直忘了还给姑娘,今日终于在这里遇上。你回去看看,若还有不懂的或者张某才疏学浅出错的,可以写信告知于张某。”
“您竟一直记着。”顾清稚接过,其上余温犹存,还带了一股雪松的清香。
她未翻看,直接放入自己的袖里,笑说:“张先生人美心善,小女在此谢过。”
马夫见她抬足,忙把马凳子摆放好,顾清稚随后微微掀起裙摆上了车,坐定,撩起帘子望向借她马车的男子。
“谢过先生,小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