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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行的(第1页)

菊镇卫生院急诊室。

医务人员手忙脚乱。

伊万芳呼吸微弱,手术台的灯光打下来,脸白成一张纸。血袋里的血浆正沿着输液管流进她的身体。腿、手、脊柱的骨头全都碎了,小镇医生只能止血、包扎、打止疼针、输血……,脸上全是“没救了”的表情。

伊万芳恍恍惚惚,迷茫中,父亲走来了:“万芳,药馆还好吗?”她想说话,喉咙被东西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还看到了母亲,温婉的脸上全是微笑:“这么大了,好孩子,总算看到你了。”母亲三十多一点就过世了,那年伊万芳5岁。

此时,父母手牵着手站在伊万芳面前,跟照片中一样年轻。忽然,父母飘忽不见了,伊万芳的眼前一帧一帧地闪现起了过往的人生片段……

张子山来到她家、张子山拜父为师、张子山向她求爱、张子山与她结婚、张子山与她离婚……

张子山闪过眼前时,她的心口很痛很痛,这个男人是一把剑,刺得她遍体鳞伤……

一菊来了,裹在一件旧衣服里,哇哇哇地哭个不停,她抱起她,满心的柔软,她看到了一菊全部的成长过程:一菊会吃饭了、一菊会走路了、一菊唱歌了、一菊识字了、一菊上学了……

她的心融化在暖暖的爱意里,这个可爱的孩子补偿了她生活中无数的不如意……

意识一直在漂,伊万芳以观众的视角挨个体验着过往的人生,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周边……

妈妈,妈妈……,突然,遥远处,一个声音拼命呼喊。

伊万芳一激灵,脑袋里蹦出一个意识:一菊。

一菊,她挣扎着把漂远的意识往回拽,那飘渺如烟的意识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她的躯壳。敲骨钻髓般的疼痛袭来,她感觉到一只软软的手在抓着她呼喊:妈妈。

伊万芳艰难地睁开眼睑,一张挂着泪水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妈妈。”

“一菊。”她颤抖着试图举手摸摸闺女水灵灵的脸蛋,失败了。

“妈,我们转院去市里。”伊一菊泣不成声。

“不用,哪儿都不去。”伊万芳万分虚弱:“一菊,妈妈……”她试图说完整句话,失败了。

伊一菊凑近了,耳朵贴着她的嘴:“妈,你说。”

“药……馆……”伊万芳断断续续,这两个字说了差不多一分钟。

“妈,我不行,你一定要好起来,药馆离不开你。”伊一菊紧张万分,不懂医学更不懂管理,她真的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

“你……行……的。”伊万芳拼尽全力吐出最后三个字,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宝贝女儿的到来让她走得很安详。

伊一菊失声呼救:“救救我妈,求求你们救救我妈。”

身边的医务人员七手八脚,大呼小叫地一顿忙碌后,终究徒劳无功。

伊一菊趴在伊万芳身上泣不成声,妈妈给了她菊镇小孩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给了她花不完的零花钱吃不完的零食、给了她任性选择前程的权利。就在她徜徉在美丽人生之中时,妈妈突然走了,伊一菊成了孤儿。

悲痛与恐惧击垮了年纪轻轻的伊一菊,她像个小孩,哭得昏天黑地。

伊氏药馆的三个职员余庆安、彭刚与王秀芝主动挺身而出,帮忙处理伊万芳的丧事。他们商量了一番,简单地分工后,开始房前屋后忙碌起来。

菊镇专业办丧事的康和尚带着一班人马过来了。

伊万芳穿上了寿衣,戴上了凤冠,静静地躺在了对着条柜摆放的冰棺里,哀乐环绕着冰棺循环播放。条柜上摆放着瓜果点心,前面的墙上挂着黑绸缠绕着的相框,相框里摆着伊万芳年轻时的照片,浓眉大眼,漂漂亮亮。相框的左右两侧摆放着鲜艳的鲜花,青枝绿叶衬托其间。

一只铜炉摆放在距离冰棺三四步的地方,里面燃烧着冥钱金元宝与银元宝,烟雾缭绕。

伊一菊穿麻戴孝,跪在一只蒲团上,一边烧纸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吊丧的人络绎不绝。伊氏药馆在菊镇经营了上百年,伊家人一代一代地继承着祖辈的遗风,治病救人,乐舍好施,造福了无数的乡民,在菊镇有口皆碑。可惜人丁不旺,到了伊万芳这代,由于种种原因,竟然没有子嗣,唯一的女儿也是抱养的,令人唏嘘不已。

吊丧的人来来往往,临走时都安慰伊一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啊。”

伊一菊除了磕头就是烧纸钱,泪痕纵横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明媚,她就像一只被扔到荒郊野外的宠物狗,悲伤、恐惧、担心这三种情感牢牢攫住了她。

临近傍晚,吊唁的人少了,灵堂前摆满了花圈、花篮与鲜花,王秀芝把鲜花收拢到冰棺四周的花丛中,密密的鲜花簇拥着伊万芳,她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跪了一天,伊一菊的膝盖又麻又痛,她站起来走到灵柩前,扶棺凝视,忍不住又眼泪纷纷。

王秀芝过来安慰她:“小姐,你要节哀啊。药馆需要你,千万别让伊老板失望。”

伊一菊泪水不止:“王姨,我真的不行真的干不了。”

王秀芝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不管行不行,先要摆出药馆老板的气势,别让别有用心的人幸灾乐祸。”

让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目前正经历丧母之痛的女孩摆出老板的气势真的太难了。伊一菊觉得自己就是刘阿斗,不学无术,一无是处。

“小姐,张子山院长跟夫人来了。”在门口接待来宾的余庆安小跑着过来报告。

张子山是菊镇中心医院的院长,他老婆是菊镇药厂的厂长,夫妻两人把持着菊镇人的生老病死,是菊镇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来吊唁是给伊家面子。

伊一菊不要他们给的面子。伊万芳跟她说过:这辈子唯一让她心存恨意的就是张子山。

伊万芳没有说原因。伊一菊不需要知道原因,能让为人豁达的母亲心存恨意的人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坏蛋。

她没有抬头没有说话,闷声不响地把一张百元大钞盖到一摞冥纸上,为妈妈印出一叠一叠的纸钱,然后一张一张地添进面前燃烧着的铜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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