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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愿七(第3页)

“厨房里的人都是老人,您老想想,倘或亏空,何至于现在?其他人又都是右边宅里借调过来的,总不能说是她们拿的。除了那大嫂子,还有谁?这是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还不知她背地里拿了多少出去。”

冯妈心里自有一笔清楚账,只是惠歌要作威势,必得拿一个人出来顶缸,又不好得罪底下这些人。算来算去,只有依她们的话,一股脑推到白凤头上最合适,反正她是亲戚,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也照这话去回惠歌。惠歌头回执家,生怕叫人看不起,听见这话,怒从心起,搁下茶盅冷笑,“

我早说这人不可靠的,只是太太一定要叫她照管厨房,如今可好了,家业都要叫他们章家搬空了!冯妈,你依我的话,去县衙门请几个差官来拿贼!”

冯妈忙笑着劝,“姑娘不要动怒,她是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顾着贞大奶奶的面子呀。请差役的事我看先放一放,先回过太太了再另做打算。”

说话两个人一齐走到琴太太屋里,将此事回明。琴太太听后,对请差官的事摁下不提,反说了惠歌两句,“你看你这急躁的性子,到底是小姑娘家,遇到点事情就这样大的火气。你先回屋里去,等我想一想。”

惠歌忿忿而去,琴太太朝对榻一指,叫冯妈坐,“厨房里少的东西真是章家大嫂拿的?”

“还是太太英明。”冯妈笑笑,“厨房里缺斤短两是常有的事,只是惠歌年纪小,不懂里头的干系,什么都丁是丁卯是卯的算。管家要心细,可帐却不能太精细,这个道理她还不懂。她要追究,那些老妈妈们就只好推章家大嫂出来顶,一来她是外人,二来嚜,她也的确有些手脚不干净。”

琴太太心里有了数,把茶碗端到嘴边,眼珠子悠悠地转两圈,倏地笑笑,“你去告诉惠歌,这事她别管了,我亲自办。”

“太太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重拿轻放,卖月贞一个人情。”

冯妈略有不解,“太太待贞大奶奶真是太贴体了。”

琴太太斜

勾她一眼,“我不待她体贴些,她以后怎么待我体贴?我打算了,趁这回二老爷回来,让他牵个线,回京的时候上大理寺卿于家去提提惠歌与他们家公子的事。他们那宗人家,心里想咱们的钱,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必然不会轻易答应。我也不是要他们即刻就答应,不过是先有个话放在那里,横竖他们家公子也才年十五,我们惠歌不过十三。等过两年,咱们家有了皇后娘娘亲自提的牌坊,我不信他们娶了咱们家女孩子,脸上会无光?”

“太太说的是个什么牌坊?”

琴太太淡呷一口茶,“贞洁牌坊。”

冯妈脑子灵光地转一转,顷刻笑出声,“太太真是好谋略!怪道当初要给大爷定下贞大奶奶这样的穷丫头。可不是嚜,她那娘家才不会替她打算。我还以为,太太聘她做儿媳妇,就是图她那八字……”

“吭吭。”琴太太蓦地咳嗽两声,睨她一眼。

有从前老和尚度了疾病疾之事在先,琴太太对这些八字之说也渐渐相信。当初聘月贞,一是盼她克死渠大爷,二就是为惠歌的婚姻打算,正是一举两得。

又怕外头疑她,于是那年趁渠大爷病着,特意请了个老道来迷惑众人,说渠大爷的病,正要月贞这样的八字反倒能压住。

其实那病也是她作弄下的,她成日山珍海味阗到渠大爷肚里去。不过两三年,眼睁睁看着他像猪似的发福,一身肥肉

渐渐挤得五内不通,六腑不顺,怎能不病?再有月贞的八字一催,就往阴司里拜马去了。

琴太太想来,她这大半辈子,就两桩事情办得最漂亮,一是渠大爷的事,二是大老爷的事。比起她姐姐霜太太成日只晓得跟女人过不去,她这招“擒贼先擒王”似乎更高明,叫她想不得意也难。

她慢条条整云掠鬓,轻喉哼着一曲小调,往前头应酬宾客去了。

隔日黄昏,两个媳妇来回完话,赶着往前头去送女客,琴太太却单叫月贞留下说话。芸娘一听,脚步稍顿,心惊胆战回头将月贞瞅了一眼。

那夜她与缁宣在假山后头的事,不晓得月贞到底看没看见。或者她早就看见了,面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却在暗地里告诉琴太太。

要是给太太知道,她也不必活了。当初议亲,霜太太不要她,却在大老爷跟前说尽好话。琴太太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

那时琴太太已暗里看重了别家的小姐,大老爷却偏要与她作对,应承了霜太太。因此芸娘过门这些年,琴太太总对她冷冷淡淡,无事时只当全没她这个人,前前后后又替霖桥张罗娶了两房小妾。

想到此节,听见琴太太一并将屋里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芸娘犹如五雷轰顶,骨头发软,强撑着往外头去。

琴太太一贯面善地笑着,朝对榻指了指,“来坐,我有事情对你说。”

月贞将半边屁股挨到榻上去,

心下忐忑。来了这些时,先后没了丈夫公公,琴太太成了这家里垂帘听政的“老太后”,令她也不觉畏惧起来。

想来人都是这样子,站在局外看,道理总是说得言之凿凿。怕她什么?又不理亏!可当陷在局内,权威之下,知行合一就变得难乎其难了。

琴太太仍穿素服,干干净净的脸上有几条细纹,横在眼角,像眼里流出的精明,“这事情我原本不想对你说,可只怕不说,闹出大事来,你的脸面保不住。我左思右想,还是说的好。”

月贞心头骇然猛跳,头一桩想到近来对了疾的言行,的确是有些放。浪。

可她都是背着人才那样子,当着人,一向是谨慎克己的。未必叫人留心到什么?是芳妈?还是珠嫂子?

她一阵鹘突,怯怯地向琴太太瞟一眼,“太太有话请说,我一定醒神听着太太的教诲。”

“什么教诲,不过说说家常。”琴太太尽管这样安稳,却对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很是受用,端起茶来,“是你嫂子的事情。”

月贞暗里大松一口气,发了一身虚汗,“我嫂子?她怎的了?”

琴太太呷了口茶,把唇抿一抿,乔作为难,“听厨房里那些婆子说……你嫂子照管厨房这些日,手里有些不干净。”

说着,她忙笑一下,“噢,兴许是她们胡说。说是你嫂子偷拿着厨房里一些东西暗里传送到角门上,让你哥哥接应,送回家去。我本来不

信,可惠歌近来查账查得仔细,的确是查出了些亏空。”

她说不信,月贞倒是深信不疑。她嫂子就是这样的人,好占便宜,哪里有好都要捞一捞。她没甚好辩解的,只把脸皮臊得通红。

既然是为惠歌打算着送她人情,琴太太自然要把惠歌拿出来提一提,“惠歌那丫头,虽然年纪小,也还懂事。听见这些事,她不好自己拿主意,便到我这里来对我说:‘白嫂子是贞大嫂子的娘家人,在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叫贞大嫂子脸面上如何过得去?因此我嘱咐了那些婆子,叫她们不要多嘴嚼舌,只当没事情。’你看,这丫头说得还算在理的。”

继而又道:“我看这件事就算了,你也不要去问你嫂子,省得大家面上过不去。厨房里一点子东西不值什么,你嫂子替咱们家操着心,难道不该得?你就装作不知道就过去了。这几日宾客渐渐少了,你叫人装几匹好料子,另到账房领二十两银子,装好了,吩咐轿子,好好送你嫂子回去。”

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恩威并施。月贞很清楚,惠歌小小年纪,哪里想得到这样多?一定是琴太太自己的意思。

月贞抬不起头。黄昏的残阳横在炕桌中间,像一道金色的屏风,两个人则如屏风上的双面绣花,隔着朦胧的暗纱,相互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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