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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第3页)

“她假意归顺,阳奉阴违,利用我推进那劳什子的陶业监察会,可知我那时候在南昌府,受尽孙旻侮辱?她诱骗了我,为我上药,为我擦血,哄得我相信或许她和徐稚柳不一样,或许她对我有那么几分不同,我信了她,放权给她大展拳脚,可她呢,趁我不备推翻三窑九会,将我架在南昌府,腹背受敌……”

周元叹气,那事梁佩秋属实做得过火,可他不也叫她承受了何为雷霆之怒吗?

“我那么失望,那么痛苦,却还是舍不得杀她,可笑吧?我安十九也有今天。”

周元默默回应,确实难以想象。

不过,安十九又道,“旁人或许不知,先生应当知晓吧?孙旻在景德镇的眼线实在太多,我若不做些什么,难消其被连带割肉的气……我动手,好过孙旻动手。我折磨她,好过旁人折磨她。其实我,并不真的想要伤害她,我只是,我只是……我以为那样,她就会向我低头。”

内廷是个遍布腌臜之地,在那种环境下,屈打成招,忍辱偷生,是唯一的生存守则,不需要什么人教,那些手段自成一体。他所尝受的都是情字以外的残酷,用的都是最粗暴的方式,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会。

经历过她,他才知道成长的代价。

这就是学费。

可是他交的太多了,割的太深了,他回不了头了。

周元想到郑孑,好歹是行省参政,又是孙旻心腹股肱,一旦事败,他和安十九都不得好死。哪怕是出于自保呢?这时候是不是不应该陷在儿女情长里?他劝安十九再想一想此前的建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外我收到消息,北地有一波流匪流窜到了江西,似乎就在孙大人前往巡案的方向。”

索性安十九还没失去一个权宦对政治的基本嗅觉,他勉强睁开迷蒙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周元给他倒了杯浓茶,看着他喝下去,眼睛里恢复了几分光彩,这才说道,“大人,这正是你利用流匪隐匿的最佳时期,事后复出,也可借流匪作乱为自己开脱。”

安十九怔怔地望着他,又趴了回去,似乎漫不经心地,从唇间溢出一声笑。

周元小心试探:“大人?”笑什么?

他哪里知道,安十九那短瞬的清明里,从灵台闪过了怎样的杀心。干脆借着流匪作乱,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欺辱他的家伙都埋了!这才是一个权宦为了生存的本能,谁知周元却是叫他隐匿,逃亡。

读书人也就这点气性了。

“先生,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成为小十九?”

周元呐呐,见他唇边的笑越扩越大,一个起身,迅散去满身酒气,白面皮子上浮出锐芒,“因为小十九不为蝼蚁,只做明珠。”

正如孙旻与他相邀与他共享富贵时的心境,现在也无不同,安十九是自由的鹰,是黄鹤楼上镇压鸱吻的明珠,而非灯火。

隐匿,逃亡,都不是他想要的活法,如果甘愿和光同尘,在高高的皇城自渡为一粒尘埃,那么当初他就不会成为小十九了。

从尝受安乾胯下之辱的那一天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吩咐周元,立刻召集所有人马,连夜出城,清剿流匪。

车马经过安庆窑时,他掀开车帘,不远处的烟囱里正不断升起火光,就在明日,观音瓷就要出炉了。那会是怎样一件传世名器呢?

今晚的她想必无法安眠,会走在龙窑的脊背上,守在那一个个窑洞前吧?

那么她,可有听到他为她擂动的战鼓,敲响的钟鸣?

夜风吹散了暑天的热,安十九裹挟着遗憾离去,路上他忽然想起离开京城时安乾姑且有两分好心的劝告,“十九啊,你惯来心比天高,小心命比纸薄。”

他扯扯嘴角,倒要看看,谁比谁命薄。

干爹,你可一定要活得久一点,活久一点才能看到那一天……

与此同时,正在王云仙的插科打诨中熬夜守窑的梁佩秋忽然打了个喷嚏。一闪而过的五官感受被放大的瞬间,她察觉到不对,忙压住嘴唇示意王云仙噤声。

两人走到门口,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的心猛的往下坠了坠。

“今、今日初几了?”

“初七呀,乞巧节你忘了?早上白梨那丫头还找你穿针引线了!”王云仙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梁佩秋失神的瞳孔这才缓缓聚焦:“我和他推算过日子,约莫乞巧节前后观音瓷就能落成,按理说这时候他该有回信了。”

“或许也就这一两日,你别着急。”王云仙安慰她,“或许他想更有胜算,所以多拖延了一些时日。”

也只能这么想了,梁佩秋点点头。

两人重新走回窑房,站到龙窑脊上,再回头看那马蹄消失的方向,她的眉心渐渐蹙成一个川字。

一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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