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
大褚,宣和贰年。
皇城森严高墙之内,和坤宫萧条寂寥,满地枯叶无人打扫,谁会想到,这院落里住着的,是曾经身份尊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凌氏。
沉重的宫门缓缓被人推开,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响,自门外吹入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一行内侍踏着枯叶迈着碎步经过,不慢不紧地走入了正殿。
昏暗阴沉的大殿内,一个披头散发一袭白衣的瘦小身影坐在窗前圈椅上抬头仰望着窗外,眼神放空,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
听到门口的动静后,女子转过头神情淡漠而木讷地打量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宫人们,渐渐地,面露嘲讽之色,她知道,有的人已经等不及要她死了。
为首的太监肥头大耳,神态倨傲,手中捧着白玉盘,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废后凌氏接旨——”
太监的喊话女子并未在意,她视若无睹地转回头,依旧坐在圈椅上眼神空洞地眺望着窗外那一方蔚蓝天空,直接忽略了她眼前的这一群狗奴才。
从前,她凌无双是定北候府嫡女,后来在群臣的推举下成为了太子妃,接着又成为了皇后成为一国之母,她的一言一行都必须遵循礼仪合乎规矩,因为全天下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着她,谏臣言官们更是在等着找她的错处,所以她的行为举止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可如今,她已不再是皇后,更何况她的兄长早已因莫须有的谋逆之罪于午门斩首,她的母亲伤心而亡,而她,也是个将死之人,她还守什么规矩。
见凌氏不为所动,太监总管便不管不顾直接宣读起皇帝的口谕来。
“废后凌氏,七年无所出,其罪一,谋害皇嗣,其罪二,笼络外臣谋反,其罪三,罪无可赦,然皇恩浩荡,念及七年夫妻情谊,赐鸩酒一杯,以留全尸。”
凌无双听着吕总管念出的口谕,只觉皇帝可笑,更觉自己可悲。
她自嫁给他那一日起,便守了七年活寡,他嫌她丑,不肯碰她,到如今,反而成了她的不是,为了废黜她,竟然将谋害皇嗣笼络外臣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也强加于她,真是就连死,他都不愿给她留个好名声。
想到这里,凌无双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亦笑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宫人们面面相觑,都因她的狂笑惊愕住,吕总管则是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他几步上前,将手中的白玉托盘向她递了过去。
凌无双看着白玉托盘里的白玉酒壶和酒盅,怆然笑着,紧接着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可她却再也等不到替母兄报仇的机会。
“娘娘。”
见她迟迟不肯喝下鸩酒,吕总管表情颇有些为难地凑到她面前对她耳语道,“娘娘您就早些解脱吧,奴才们也好早些交差,若是您不从,恐怕娘娘走得就不会那么体面了。”
吕总管语气虽然和和气气,可面上却逐渐展露出阴鸷的神情,来和坤宫之前他可是得到了御令,若是凌氏不从,就强行灌下鸩酒。
凌无双的笑声倏然消散,她抬头望向跟前的吕总管,轻蔑地嗤笑一声,她明白,他只不过是皇帝司马晔跟前的一条狗而已,狗仗人势便是这样了。
她还是正宫皇后的时候,吕总管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如今她沦为了死囚,临死之前,连这等奴才也敢来踩她一脚。
罢了。
凌无双苦笑着,低头看着面前的白玉酒杯,酒水清澈,酒香四溢,谁能想到这样好的酒,竟有毒呢。
“娘娘!”
突然门口闪现出一抹人影,如风一般快速冲进了屋内,眼看着白玉托盘就要被来人掀翻,却还是在最后一刻,被一众宫人拉扯住衣袍,按在了地上,缚住了手脚,不能再向前一步。
男子浑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处皮肉完好,却奋力想挣脱众人对他的束缚,跪在地上向凌无双焦急地大喊着,“娘娘您不能喝啊!”
凌无双看向跪在地上的墨谨言,眸中闪过浓浓的不舍及忧伤。
自她入宫开始,能一直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他了,若是她与世长辞,真不知,他该如何在这险恶的皇宫中活下去。
“谨言。”
凌无双眼中含泪地凝视着他,向他下达出最后一道命令,“今日你便离开和坤宫,像别的宫人一样,另谋去处吧。”
说罢,凌无双举起酒杯一仰头,将鸩酒一饮而尽。
“娘娘!!——”
墨谨言悲痛地哭喊着,却是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杯毒酒都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