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白月棠熟知的,自翟让瓦岗聚众到隋帝被杀,本来还有几年。但王希夷这人的疯狂举动说明这天下将有大变,肆意扣留杀戮一郡世家脑人物,好像完全不忌惮官府。
“王老头,皇帝死了么?你这么肆无忌惮,就是要借绞杀王薄的机会,除去武阳这些大小世家对吧?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这么做,和你蛇鼠一窝的那位,他知道你的用心吗?”
白月棠劈断一只射来羽箭,那双掌受伤的汉子虎视眈眈,看起来仍不死心要上来斗他。
王希夷正与王薄斗的紧要,闻言微微分心,被王薄掌力扫到肩膀,出手便慢了几分。
直到死了几人,水榭内众人这才现王希夷的歹毒用心。这老人成名几十年,颇有慈名,一向在武阳名声不错,死去的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场宴席,没吃上酒饭,却先把吃饭的家伙丢了。
有人咒骂,有人嚎哭,却无一人敢上去与老头子搏命。
也许是这位王太公自认为吃定知世郎,水榭内,除去被王薄与白月棠斩杀的两个五鬼门伙计,就只有眼前这个汉子。
这时羽箭洞穿门窗,射的满堂都是。这些世家主人,平日耀武扬威,这时却拼命往白月棠指给布玉檀的死角里靠。一个个涎皮赖脸,连滚带爬,丑态百出。
布玉檀是个一根筋,只记着白月棠的话,挥舞剑条不让那些人靠近余果儿一尺之内。
白月棠有心助王薄一臂之力,但看那两人搏斗的气势,只怕反受其累。他提着刀,刀尖对准那名汉子,一步步后退。
靠近老刀客时,他低声问道:“转了一圈,外头环境怎么样?”
这时人挤作一团,魏无牙狠狠踹开一人,那人也不敢还嘴,“东侧窗是个人造大湖,小哥会水么?咱们从那里游到对岸,那边有个狗洞……”
白月棠怔了怔:“狗洞好,就是湖边肯定有弓手,咱们跳下去,肯定成活靶子。”
老刀客朝知世郎那边努努嘴:“等吧,就快见分晓了。王薄拿下老家伙,让他出去引开弓手和重甲兵,咱们游过湖钻狗洞。他是大丈夫,咱是小人物。”
白月棠深表同意:“果儿,玉檀你两会水么?”
余果儿点点头,布玉檀则说:“俺可以闭气很久。”
白月棠狠狠舔着牙床,一边带三人朝东侧拱去。
两声炸雷似的爆响回荡在拥乱的水榭。
白月棠瞥见王希夷节节倒退,王薄的内息有如实质,好像一面墙似得,把老头的腾挪空间越挤越小。
将到窗边,夺的一声,一只翎毛箭颤巍巍的正射在窗棂上。
蓦地王太公长声惨叫,王薄已拿住他心口,只要劲力吐出,下场多半会像地上的那个五鬼门汉子一样。
知世郎拿住人,指挥其余伙计,“你们随白公子一起,我去引开外面官兵。白兄,咱们船坞见!”
这人说走就走,一掌劈烂窗户,袖袍一卷,羽箭全被荡开。
白月棠听见他在外面大喊:“知世郎在此,想拿这颗人头的就来!”
这人真是,白月棠摇摇头,磊落真气,倒也配他。
等了一阵,白月棠侧身用刀尖顶开半扇窗,果然没再有箭射来。他招呼那些伙计从窗跃出,下饺子似得全跳进了湖里。
白月棠最后一个,他揭着窗,对着堂内众人笑道:“诸位爷们儿,这里可还有一个,怎么炮制,你们看着办。”他刀尖指着那名汉子,收刀回鞘,轻巧跃入湖水。
爬上岸,果然看到魏无牙说的狗洞,白月棠暗赞靠谱。一行人钻出去,现是条偏僻后巷,一名伙计探头看了看大路,皱眉摇头:“前面还是有重兵包围,不知知世郎脱身没有。”
“他说的船坞在那?”
“王家船坞,黄河边上。”
“你们分开走,去那附近等他。我的船在码头,你们留个人陪我去取船指路,咱们船坞见。”
一行人浑身湿透,模样狼狈,就地散去。
那名伙计对城中地形熟悉,专拣僻静小路处走。到了码头上船,白月棠居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武阳王氏漕运起家,之后生意做到扶桑、高句丽,家族操持黄河下游最大的船坞。河面水浪浑浊,小舟、楼船、大趸船在水浪里穿梭,船坞门前黑旗迎风张展,上面有金丝绣了‘王氏船坞’四个大字。
碧空清澈,天际白云悠悠。趸船里载满绫罗、茶叶,吃水极深。晃晃悠悠正驶出河口,水手们唱着号子,桅帆上栖着的水鸟被惊起,扑棱棱地飞散。
船坞管事有些时日没见过这位王家大爷了,虽说家中事务仍由老太爷一人决断,但毕竟年事已高,大权早晚要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王舒如是个鬓边染霜的男人,柔柔弱弱的,看上去身体不大好,偶尔经风就会咳嗽几声。他今年也五十出头,过了五十岁后,他就很少去记自己的年岁了。
男人斜靠在藤椅里,半闭着眼,把玩着手里翠绿的鼻烟壶。
“六叔,几时了。”男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管事赔笑道:“刚过午,您乏了了么?要不去后头歇歇?”
王舒如吁了口气:“午时,再等等看吧。”他说话也是温吞的口吻,听起来是个懒散又有些窝囊的人。
老管事去去了张狐皮毯子,给他盖在身上:“这里风太大,您别受凉了。”
男人轻笑着,捻了捻毯子边角,依旧是慢吞吞的说道:“六叔,你说我这人,真的就经不得一点风浪么?”
老管事张了张嘴,到嘴边上的话噎了回去,只是顺着字面上说道:“您身子弱,还是少见风为好。”
“是啊。”男人懒懒的靠着,“家里多亏了老太公,王家才能在这一辈如此兴旺。”
老管事连声称是,本来准备好奉迎的话,却被王舒如一句话堵了回去,惊得面如土色。
“六叔,你说他怎么就不死呢?他要再不死,王家就要完了啊,我是无所谓啦,就是心疼弟弟妹妹们。”
室内一处光线暗了下,旋即回复。
王舒如挥挥手:“六叔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会儿。”
老管事只恨少生了条腿,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