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坐在几案后,瞧了瞧旁边足有半人高,堆积如山般的竹简,看着面前哗啦啦跪倒的一片大臣,笑着说:“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第一,弹劾赵高舞弄权术,离析君王父子,趁机消除异己……”话音刚落,跪在最前面的赵高“噗通”一声伏倒在地。
秦皇不理他,向后靠倒在软枕上,继续笑着说:“第二,说朕残暴专制,‘专任狱吏’,‘乐以刑杀为威’;第三,说朕荒淫,为一区区女子擅杀国之大臣;第四,说朕无能,连后宫都无法安定;第五、第五、这第五嘛,谁来提醒提醒朕?”
哪里有人敢接这“第五”?众位本是要控诉赵高残暴的臣子,早已听出了秦皇的心意,一阵失落,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秦皇看看黯然沉默的众位臣子,轻掸衣袖:“‘设重刑而奸尽止’、‘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这些话,你们都要记住。赵高,你这次处理得力,重赏。起来吧。”
赵高这才敢直起身,悬了好久的心才终于落地,感激的看看秦皇,见秦皇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躬身,说道:“陛下,臣等尚有一事想奏请陛下。”
秦皇有些不耐:“说。”
赵高道:“此次逆乱的起因是因为后宫盛传陛下要立齐国公主为后,丽蓉夫人心中恐慌,才有此轩然大波。陛下,皇后之位一再空虚,各宫里的夫人们都是心存希望,所以才会彼此交恶,相互计较。如今四海升平,后位不易再空,立后不易再拖。有皇后母仪天下,辅佐皇上,治理后宫,也是为陛下分忧。”说着偷瞄秦皇一眼。
秦皇不禁冷笑:“只怕是当了皇后的就想着为自己搜罗党羽,扶植势力;当不了的就勾结外臣、培养刺客行刺暗杀。为朕分忧?哼,立个皇后就太平了?”
说完,心下也不禁一阵唏嘘:后宫里的女人都是在挖空心思想的从他这里要名要分、压倒其他人,要赏赐、要珍宝,想生儿子继承大统。哪个能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女人,烦的时候解解闷儿也就罢了,何必非要立什么皇后。忽然一个娉婷的身影闪过心头,秦皇不禁怔住了:也许,她可以……
朝臣散去后,秦皇不知为何变得抑郁,心头一一细数还能记得起来的女人:丽蓉夫人胆子太大,扶苏本就优柔,即位后,难保会被她掣肘,就像当年的赵姬,处死她也是为了扶苏。还有谁呢?歌声婉转的胡亥的母亲胡姬,舞姿妖娆的楚国公主凌妃,哀伤细腻的燕国公主……然后就是挥散不去的清傲的田姜,那个从未真正惧怕过他的月华公主。
又想起赵高私下偷偷告诉他的话:后宫里盛传他要立田姜为后,谣言起于田姜身边的侍女,也许就是她的授意,难道她也因为此时的隆宠,有非分之想?那样的话,这个齐国公主平时的伪装倒是够深的,连他都骗过了……
舒适华丽的銮驾轻摇慢晃、走走停停,就像秦皇此时的思绪。当辇驾停在寝宫门前,他已然又恢复成为那个刚毅、冷峻,气焰嚣张的君王,大步流行的进了辉煌的宫殿。经过重重门后,他看到了田姜:暗红印花的曲裾长裙拖曳在地上,像盛开的鸢尾花,正把一捧鲜灵灵的杜鹃花插在错银的凤尾青铜花瓶里,俏丽的鼻尖凑上去深深的嗅了一下,脸上浮起清浅的笑意。
秦皇看着她的侧影,不由得笑了,也许是登临长城后夙愿得偿,也许是此次出巡确实开阔胸怀,最近她比以前活泼多了。他轻轻的走近她身旁:“喜欢杜鹃?”
田姜被吓着了,身子一颤,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他,笑容凝在脸上,点点头:“喜欢。”
“朕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站在楚馆山后的杜鹃花海里。”秦皇笑着回忆,那时的田姜踏月而来,迷失了道路,正巧撞在他的眼里。后来他知道她是临淄城里的月华公主,不禁赞叹,“月华”,再也没有什么字句能比这个名字更贴切的形容她。
以前的女人,临幸几天后,无论高低都给个封号。她跟了他两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有受封,也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该给她个什么封号。宫里的人不知改怎么称呼她,“公主”、“夫人”、“娘娘”的一通乱叫。
秦皇不禁笑问道:“你是不是也该有个封号了?”
田姜微微一怔,轻快的喜悦淡了许多:“田姜听陛下的。”
“哦,你好像不在乎啊。”秦皇的浓眉微微蹙起,伸手轻触杜鹃花的花瓣,新鲜的枝叶还带着露珠,顺着花瓣滴到手上,一片凉意。
秦皇用眼角留意着田姜的面容,慢慢的说:“你是第一个不跟朕讨封号的女人,这倒让朕为难了,今天朕高兴,你想要个什么封号尽管说,朕都会答应你。嫔、世妇、夫人、还是----皇后?”最后这个词儿他说得极慢,说完,眼神已变得深幽。
田姜没有留意秦皇的神情,漆黑发亮的眼黑珍珠一般璀璨,只是凝视着娇艳的杜鹃,扑哧乐了:“陛下说笑了,能担得起那些封号的都是非凡的女人,田姜不过有具好皮囊罢了。”
皇后?田姜笑着摇摇头:始皇帝是唯一没有立后的皇帝,几千年陵园内一墓独尊,没有皇后墓,这是千古之谜,她怎么敢妄想着去当皇后?不过,受了封是不是就会有自己的宫馆,不用住在秦皇的寝宫里?秦皇的寝宫戒备森严,滴水不进,连只鸟都无法进出,若是有了自己公馆,那么她逃走的话,机会是不是就多了……
秦皇看着神游的田姜,心里轻松了起来,刚才回来的一路上他几乎要认定她又是一个深于算计,以退为进的虚荣女人了。此时,在他“许诺”封她为“后”的当口她依旧是毫不在意,看来他确是多疑了。秦皇心情一阵大好:“今日丞相献来一块璞玉,很是柔润,给你雕个玉坠吧,脖子上的香囊早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