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需要赞扬吗?”他望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心里的愉悦,“深深,你是我这辈子来,带给过我最多惊喜的人。”
然而顾成殊第一次猜错了。
他本以为没有人能拒绝叶深深的这套设计,可巴斯蒂安这个品牌,已经在努曼先生萌生退意的时候,卖给了安诺特集团。所以,在他定下了那套设计之后,这组设计连同其他品牌的几组设计一起,送到了艾戈的面前,接受他最后的审查。
以往一年都不来巴斯蒂安工作室一次的
艾戈,一个月内第三次到访,亲自过来探讨他们拿出的当季服装。这罕见的行动让整个工作室的人既激动又忐忑,也令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诧异,集团是不是准备对工作室进行什么大动作。
巴斯蒂安先生通知本季服装的几个主要设计师过来开会,叶深深的室友伊莲娜端着茶水点心送进去之后,带着错愕的神情跑到仓库找叶深深,小声地说:“努曼先生让你过去。”
叶深深放下手中的衣服,说:“好的。”
她想了想,艾戈既然是为了本季服装来的,那么他肯定也看到了自己给巴斯蒂安品牌设计的那一组冬装,她身为设计师,当然要过去解说一下自己的设计理念。
会议室内一片沉闷,艾戈一边翻看着阿方索的设计图,一边听取他对面向顾客人群的分析。
皮阿诺先生看见她进来了,默不作声地指指身旁的位置,继续烦闷地摸着自己都快退到后脑勺的发际线。叶深深仿佛可以感觉得到,艾戈要是多来几次,皮阿诺先生的地中海可能要彻底变成汪洋了。
阿方索说完之后,目光投向艾戈,期待着他的意见,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翻过了这一组,示意下一组。
跟在巴斯蒂安先生身边已经有十来年的助手莫妮卡,详细论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叶深深仔细倾听着,听到自己觉得有启发的内容,还赶紧记在带来的本子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行
业内打滚了很久,许多经验与习惯都让她觉得珍贵无比,深有启发。她甚至在心里想,要是经常能有这样的会议,那么艾戈就算一天来一次,她也可以忍了……
两个大牌的设计探讨完毕,艾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议程推进到Bastien。
“这个品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冬装了,而且还是皮草与皮革结合的奢华形制。”巴斯蒂安先生示意叶深深,“设计者是新来到工作室的叶。这一组设计新颖而充满生机,在冬日中又不会显得肤浅,相信若推出之后,不但会受到市场欢迎,而且还会因为其开创性设计,吸引不小的关注。”
会议开始以来,巴斯蒂安先生一直都只作为倾听者,而在叶深深介绍自己这组设计之前,却难得开口称赞了她的作品,令众人诧异。唯有艾戈与叶深深知道,他是唯一知道两人之间有芥蒂的人,这是帮叶深深先拦下艾戈可能会有的偏见。
叶深深感激地向他点头致谢,然后开始详细地讲解自己的设计理念。
她的法语不好,所以讲得比较慢,言辞也简单,但从灵感来源、面料,到配饰,都尽量一一讲解了一遍,然后看向艾戈。
艾戈缓缓抬起眼皮,将目光从设计图转移到她的身上,然后将那一组设计图抽出,薄薄的十来页内容,被他全部抛回到叶深深的面前:“这种垃圾,以后不必拿给我看。”
散落的
设计图,散落在她的面前,飘飞的纸张之后,是他倨傲、鄙夷的神情,就像看着卑微的蝼蚁一般。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错愕不已,艾戈虽然出名的难应付,但像这样不由分说地面斥一个女生,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而且,这组设计非常出色,连巴斯蒂安先生都亲口称赞,他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厌弃?
一盆冷水从头泼落,心口却有灼热的火焰猛地冲上来。叶深深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胸口的气息松懈。她将桌上散落的设计图整理好,仰起下巴直视着艾戈:“请您给我一个确切的指示,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设计是垃圾?”
“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整个行业的情况。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所处位置的时候,就妄自揣测你将要面对的这个世界,以致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艾戈神情冷漠地示意她看看自己设置的参数,“拿你那件外套举例,面料幅数、皮草损耗、单开印染线、新研发皮革凹凸面工艺、实验测试、特殊缝纫,你计算过一件衣服的成本是多少吗?”
如此一针见血的回答,几乎不可反抗的因素,完全不是叶深深引以为傲的设计,却真实而致命。她那准备与他奋战的倔强神情,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如果这是名家的高定设计,那么所有都可以接受,高定本来就可以不计成本,然而你做的是成衣,即使是高级成衣,也是商品,拿
来赚钱的东西。而你这组设计本身独创性较大,面向人群的限制很大,销量绝对不会太多,不可能抵消我们的投入。所以你告诉我,一组不但不能为我们带来利润,反而会赔本的东西,那不是垃圾,又是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叶深深默然捏紧自己手中的设计图,巨大的打击与对自己考虑不周的羞愧,让她怔怔地坐下来,几乎连呼吸都停滞在胸口,无法再继续下去。
艾戈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收回,冷冷地下了结论:“成本测评通不过。打回修改,或者,放弃。”
然而谁都知道,这组设计是没有修改可能性的。所有一切工艺与主辅料,都围绕着设计中心进行,只要改动了一个地方,这组设计都将黯然失色,设计的初衷将就此荡然无存,不复存在。
叶深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班的。
接连的打击,在她刚踏上这个孤单的异国便到来,而且,几乎无一不是致命的重击。
办公室离住宿的公寓很近,她下班后走出大楼,却茫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下班的人潮之中,她看见金色的夕阳在高耸的大楼后面透出来。这让她想起自己知道巴斯蒂安先生要带她来法国时的那个黄昏。
那时她幸福得快要飞起来,她在人群之中笑着流泪,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圆满的结局。
然而,并不是结局,这是一段新旅程的开端。荆
棘密布的道路,四周悬崖的处境,黑暗而未知的终点,还有狂风呼啸在身边,一个不留神就要将她卷入深渊。
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她不但希望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还妄想着拯救沈暨,真的可能吗?
她真的有办法对抗艾戈的重压,真的能实现自己的誓言吗?
誓言,从她在机场对着路微吼出的那些话,到她与顾成殊承诺的一辈子,再到她拦住艾戈宣战时所说的一切,她真的能实现吗?
在这个繁华而拥挤、热闹而孤独的城市,她跋涉千里而来,真的能触摸到自己的梦想吗?
不知不觉,被巨大的力量击溃的叶深深,坐在路边长椅上,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
天色渐暗,路灯亮起,浓稠的夜色淹没了她的周身。
在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身边,清脆稚气的声音传来:“你好!”
叶深深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抱着一大束香根鸢尾的小女孩,有点诧异:“和我说吗?”
“对,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开心振作一点。”小女孩将怀中开得绚烂的花束递到她的怀中,露出灿烂的笑容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