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清走后,痛苦悔恨、辗转难眠的,又何止段明臣一人?
对于段明臣能得到顾怀清的心,萧璟即使不承认,也不可能妒忌,然而此刻却又多了一分羡慕。只因段明臣可以无所顾忌的表露情意,抛下功名利禄去追寻爱人,而自己的情绪却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身为帝王,他注定承担了重任,无法如段明臣这般抛下一切,只求一人心。
萧璟问道:“你明知他不肯见你,也不惜舍弃一切去追寻他么?
“是,臣心意已决,绝不反悔。”
“若是他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你呢?”
“有道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臣愿意用余生来挽回他!”
段明臣斩钉截铁的话语在金銮殿内回荡,如晨钟暮鼓,敲击萧璟迷混的头脑。
这三年来,萧璟时常会想,若是当初没有设计拆散二人,怀清也不会伤心离去。然而,如今伤痕已造成,后悔已太晚。怀清那样骄傲的性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了。
萧璟终于不得不承认,顾怀清永远也不会再回到皇城,做自己的左臂右膀,辅佐和陪伴自己了。
之前他不过是心存侥幸,怀着微茫的希冀,希望他能疲倦了游荡的生活而回归,如今,却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一时间,心头一阵绞痛,胸闷得透不出气来,萧璟剧烈的咳嗽,佝偻着背,咳得眼泪都快出来。
段明臣不禁深锁眉头,问道:“陛下,您是否要宣太医……”
萧璟却抬手阻止了他,低声道:“朕知晓了,你先退下,容朕好好思量一番。”
萧璟思考了三日,终于答应了段明臣的提议。
丽妃劝说的话有道理,既然无法拥有,便只能放手成全,只要怀清能够得到幸福,他也就得到救赎了。
两人商定在辽东之战,让段明臣诈死,迷惑敌人,而后突然反击,最终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女真人。而之后,段明臣也借死逃遁,从此朝堂之上再无这号人物。
人间四月,江南已是温暖的暮春时节,北方却依然春寒料峭,朔风呼啸。
余翰飞搓了搓冻僵的手,担忧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自从影卫从江南送回来那一卷画轴,萧璟就把自己关在里面,愣愣的对着那画卷发呆,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他出来。
殿内,萧璟的面前摊开了一幅画卷,画的背景是富于江南特色的烟雨画楼,二楼临窗的桌子旁,两位英俊的年轻男子对坐小酌。
绘画者的水准颇高,使用写意手法,寥寥数笔,就将人物的音容笑貌描绘得淋漓尽致,隔着画卷,仿佛能听到他们眉宇间的愉悦,欢快的笑声似乎穿透画纸,钻入观者的心底。
萧璟贪恋的望着画中开怀大笑的白衣公子,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甚至伸出手指,凌空摩挲他的轮廓。
“怀清……”他叹息般的低吟,缓缓的将脸贴近画卷。
兴元八年冬,正值盛年的皇帝萧璟在上朝时突然昏倒,引起朝臣一片慌乱。
太医诊治后得出结论,原来萧璟的咳疾已有数年,严重时甚至会咳血,但是他却一直严禁太医宣扬,瞒着满朝文武,不欲引起恐慌。
病来如山倒,萧璟常年积劳,心情郁结,一旦发作便如山崩,虽经太医悉心救治,仍无法避免缠绵病塌,渐入膏肓。
这日,丽妃携着太子来探病。
望着皇帝昔日俊逸尊贵的面容迅速衰竭,变得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丽妃亦不禁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太子刚满六岁,却聪慧仁孝,知道父皇生了重病,用肉呼呼的小手拉住萧璟枯瘦的手指,说道:“父皇,您要快点好起来,您答应要教沅儿骑马的。”
萧璟艰难的张开眼,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太子的脑袋,道:“沅儿乖,父皇没有力气,你以后……咳咳……要靠自己……咳咳……”
旁边伺候的余翰飞迅速上前,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萧璟用力捂住口,悄然拭去嘴边的血迹。
然而这又如何能欺瞒聪明绝顶的丽妃,丽妃的眼眸不禁湿润了。
萧璟让人将皇太子带下去,对丽妃郑重交代道:“我膝下唯有沅儿一个儿子,爱妃以后要好好教导扶持他,我拟了一份名单,朝中大臣哪些可堪重用,都在上面。”
萧璟望着丽妃,断断续续的说:“你素来是识大体的女子,沅儿也深得朕心,只是毕竟年幼……咳咳……朕……恐不久矣,以后你要多费心了……”
丽妃忍住悲伤,用力点头,哽咽道:“陛下放心,臣妾……都记下了。”
“好,好……”萧璟说完,再度陷入了昏迷。
“陛下,陛下……”丽妃忍不住哭出声来,伸手去拉萧璟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幅发黄的画卷……
不知昏天黑地的昏睡了多久,萧璟艰难的撑起眼皮,唇部翕动,可是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伺候一旁的余翰飞赶紧上前,读懂了皇帝的唇语,是在唤着那个曾经梦里无数次叫过的名字。
然而顾怀清即使愿意来见萧璟最后一面,这会儿也来不了,据影卫小黑的消息,他与段明臣于月前随着商队出海下南洋,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
余翰飞心里一阵难过,嘴里却只能安慰道:“陛下,已经派影卫去寻他了,顾大人很快会回来的……”
“你们别骗我了,他……是不会回来了……”
萧璟疲惫的挥手,令余翰飞和宫人们退下,然后颤抖着手,打开手中的那卷发黄的画轴,枯瘦的手指抚摸着顾怀清俊秀飞扬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