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阳光下,薛剑强正开着电动摩托车,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那用钢筋和水泥浇筑而成的丛林中穿梭,去到哪里回头率都高达百分之百。不是因为他有多帅气,事实上就他那元宝头,招风耳,一米七七的个子,顶多是带出去不会丢脸而已,有多养眼那是绝对谈不上的,他的回头率这么高,是因为他那身装扮。
一套几乎成了农民工标志的87式迷彩服,一双黑色厚底陆军靴,背着一个大背包,露出一截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细柳木木柄,看背囊的形状就知道,那是一把铲子……准确的说,那是一把长柄炮兵锹。
其实他也不想的,有得选的话,鬼才愿意在这么热的天开着车顶着烈日背着铲子像个傻逼一样到处乱窜!实在是没办法,都是为了生活嘛,不干活就得饿死啊!
现在他正给一个军迷送急件,一把原装正版的205炮兵锹,一具红外望远镜,都是质量上乘的高档货色,催得很急呢。没办法了,再热也得去,了不起就晒掉一身皮!
真就在小薛带着得意的笑容把车开入现在连蚂蚁都不多见的公园路,准备穿越公园抄近路的时候,万里晴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雷霆万钧的巨响,一道水桶粗细的紫红色闪电仿佛咆哮的巨蟒般直劈下来,正正劈在他的身上,他仅仅听到一声巨响便失去了意识……
这个倒霉的孩子哟!
……
1944年一月,江苏北部,盐淮地区。
风霜像利刀一样切割着大地,在树木身上,在石头上,在人的脸上,嘴唇上,甚至心头,割出一道道口子。冷,真的很冷,一盆水泼出去马上就凝成了冰,可即便是这么冷的天,邓卓然仍然满头大汗————并不是说他是外星来的,身体逆季节发育,而是……形势实在太严峻了!
邓卓然是新四军的成了营长,在淮海跟日军殊死作战。今天邓营长运气不错,打了一次漂亮的伏击,干掉了四十多名日军,缴获一大批弹药,尤其可喜的是,在那些数量众多的战利品里居然有一门九二步炮!虽然炮弹只有十来发,但是穷怕了的新四军仍然欣喜若狂,团长亲自下令赶紧把炮送到团部,以后就靠它来敲鬼子的炮楼啦!
而邓营长的麻烦也正是源于那门该死的九二步炮!发现丢了一门炮之后,日军集结起一个大队的兵力发了疯似的猛追,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撵了一营六十里都还不肯放弃!没办法,现在淮北一带的鬼子差不多都被新四军地方包围中央了,那一系列据点如同一串串漂浮在红色海洋里的念珠,形势可谓恶劣到了极点,他们之所以还能坚持,靠的就是碉堡和炮楼,而那门该死的九二步炮可以轻易的轰开任何一座炮楼,换作你是日军,你疯不疯?说什么也得追回来啊。一营将九二步炮埋在一个山沟里,撒开脚丫子开溜,可就是没有办法甩掉鬼子,反倒快把自己给累趴了。
现在几百号战士正躲在一片林子里剧烈的喘息着,一连连长许锐咳嗽着说:“营长,再这样跑下去,只怕同志们都要活活累死了,不如就在这里建立阵地跟鬼子拼了,死也要拉几个垫底!”
邓卓然怒骂:“拼个屁!就我们这点人,这点枪,拿什么跟整整一个大队的鬼子拼!赶紧休息,等一下往山区跑……娘的,老子就不信鬼子是铁打的,拖不垮他!”
二连连长郭宝山苦笑:“就怕鬼子还没垮,我们就先垮了。”
邓卓然鼓起眼睛来:“你们哪来那么多怪话!”
许锐瓮声瓮气的说:“让鬼子追得连气都没得喘,我心里憋得慌……什么人?出来!”他猛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绿色身影正鬼鬼祟祟的看着他们,马上触电般跳了起来,拔出手枪。他这么一吼,正在休息的战士们也哗一声跳了起来,把枪口对准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齐声怒喝:“出来!”
吼得薛剑强一哆嗦!
薛剑强惊恐的看着这些穿得破破烂烂,拿着五华八门的武器的士兵,大脑一片混沌,脸上分明就是大写加粗的两个字:懵逼!不是他心理不过关,而是……任谁一转眼间便从骄阳似火的南京来到了天寒地冻的淮北,被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拿着汉阳造和三八婆的士兵包围,他也会懵逼的。他呆呆的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军人,嘴一咧,露出一个白痴式的、彻底崩坏了的笑容,心里狂叫:我靠,我应该、大概、可能、必须是闯进了某部抗战神剧的拍摄现场了吧!
这场面来得实在太过惊怵了,我们那神经比钢丝还要韧的侦察兵也久久都反应不过来,只是白痴般笑着……
他白痴,新四军可不白痴。邓卓然见这家伙穿着一套式样古怪,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军装的迷彩服,背着一把炮兵锹,怎么看怎么古怪,怎么看怎么可疑,他绷着脸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他妈比谁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薛剑强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哥们,你们这是在拍电视还是电影呀?道具弄得挺认真呵,三八婆,汉阳造,掷弹筒,都跟真品一模一样,这么良心的剧组真的不多见了……”指了指天空,还是一脸崩溃:“但是你们也认真过头了吧,居然硬是把天气从能煎熟鸡蛋的三伏天变成了隆冬季节,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拍电影?剧组?
邓卓然顿时满头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许锐第一个按捺不住了,毛瑟手枪顶住薛剑强的额头,厉声喝:“你装疯卖傻是吧?老老实实的回答,你到底是什么人?潜伏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不说就毙了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枪就到了薛剑强手里。薛剑强有些生疏的摆弄着,啧啧称赞:“逼真,太逼真了,跟真货完全一样!”无视许锐那要杀人的目光和顶到自己胸口的步枪,把弹匣退出来抠出一枚子弹看了看,惊叹:“我靠,实弹!我说哥们,你们导演也太狠了吧,居然给你们发实弹!?就算他想黑掉你们的工钱也用不着这样啊!”
许锐气往上撞,抢过郭宝山的手枪就要打,被邓卓然拦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薛剑强虽然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是刚才抢枪的手法却快如闪电,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许锐的手枪就到了他手里,如果他有恶意的话,一连长恐怕已经成烈士了,面对这样的人物,邓卓然当然得谨慎一点。他一字字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剑强说:“我叫薛剑强,退伍兵一个,送快递的,你们呢?”
一个营长两个连长面面相觑,根本就不知道“送快递”是什么意思。无奈之下,邓卓然只得主动过滤掉这家伙的疯言疯语,说:“我是新四军第三师第10旅28团一营营长,邓卓然,这是一连长许锐,这是二连长郭宝山。”
薛剑强嘿嘿一笑:“连新四军的番号都背得这么溜,你们剧组真的下苦功了啊……”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嘘嘘啸响,那声音有点像哄小孩子撒尿————事实上也是在哄人撒尿,新兵一听到这声音就该尿了。邓卓然大叫:“炮击!”一大帮人以光速卧倒,只有薛剑强还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看着炮弹从头顶飞过,落在五十米开外,咧嘴笑着:“乖乖,真的是炮弹啊!你们导演真是太认真了,这部片必须火啊!”
轰!
炮弹落地,一团火球腾空而起,弹片尖啸着以爆速四下飞溅,打在树上笃笃作响,其中一片好死不死,贴着薛剑强左臂划过,嘶的一下,小薛同志左臂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溅。他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发出一声怒吼:“这……这炮弹是真的?你们导演是不是疯了!”
许锐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啃屎:“炮击了还傻站在那里,你是不是想死了!?”
又有两发炮弹飞过来,其中一发打在树冠上爆炸,灼热的弹片钉入地面,好几名战士被击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薛剑强傻傻的看着这一切,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他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差点闭了气,一看,好嘛,是一条大腿,筋骨毕露,血淋淋的大腿!他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发出一声尖叫,吃下去的午餐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哆嗦着说:“疯了,疯了,肯定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疯了!
炮击还在继续,日军对这支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跑了那么多冤枉路的新四军恨得牙痒痒的,趁着新四军休息的时候好不容易追上,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四门九二步炮,四门60毫米迫击炮,还有数量众多的掷弹筒同时开火,炮弹雨点般飞进林子里,大团火球不断膨胀而出,爆炸轰鸣接连不断,弹片以爆速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飞溅,火力真够猛的。一营被炮火死死摁在林子里,头都抬不起来,每一声爆炸巨响过后,都有惨叫声响起,不断落下的炮弹让他们的伤亡直线上升,损失惨重!那声声惨叫比震耳欲聋的爆炸还要恐怖,狠狠撞入薛剑强的耳膜,令他眼前天旋地转。他知道,这绝不是拍抗战神剧,从林子外飞过来的炮弹每一枚都是货真价实的,那被炮弹撕碎的人,那浑身是血的伤兵,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的,不是道具!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血肉横飞的战场!
炮击还在继续,不过,透过硝烟已经可以看到,成群穿着土黄色军装,米黄色头盔下面挂着两块尿布片,摩托车上还插着一面面卫生巾旗的蝗虫正以班为单位迅速逼近,炮火一停他们的刺刀就该捅到新四军战士的胸口了!
邓卓然狠狠的瞪了薛剑强一眼,好想毙了他。就因为这家伙的出现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一营才让鬼子咬住的,可恶的家伙,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一枪毙了他!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摆脱鬼子,把部队带离这片死地!他咬咬牙,下令:“一连二连各留一个排下来和我一起阻击鬼子,掩护大部队撤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