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依旧,雷声渐远。保州刺史廖腾的背影仓皇,他保存妥当的膳单和宾簿或许正是揭开谜团的关键。
而在伞下的沈暮白,依旧站在成簇的尸旁,目光如炬,冷静得令人胆寒。这些面目全非的尸,都是廖腾的家丁家眷,那哭丧的悲痛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久前惨遭灭门的廖家,此刻正准备将冤死的亲人们进行最后的入殓,肃杀一片。陈曦看向目光锐利的沈暮白,倒平添了几分疑惑,她丝毫没有被周遭自带的悲痛所蒙蔽,那过于无情的眼神,没有温度一般。
沈暮白站立着,环顾周围,扫过供桌上的香烛和纸钱,又落到想要冲过来跪拜在尸前却被廖腾守卫们拦在外围的亲亲戚戚们。随后,她转身看向身旁的陈曦,再度强调要求,冷声道。
“我要查看廖府的进食记录和登门拜访的册子,勘验是否食物中有猫腻。”
她像是生怕他不太清楚他此举为何,专门补充。
离远了的廖腾狼狈不堪,正在雨中回头,向他们挥了挥那几本完好无损的膳单和宾簿,然后奔跑过来。他表面镇定,实则双手颤抖不已。沈暮白倒也不好判断,廖腾是紧张还是因为这阴湿的天气让他如此。
廖腾恭恭敬敬地亲自将账册呈给沈暮白,低头道。
“大人……请看。请一定为小的……全家讨回……公道——”
他的声音明显抖,面色灰败,额头上和天上雨滴一起落下的,还有不断渗出的豆大的冷汗。
沈暮白立即接过他手中的账册,除了膳单就是宾簿,有厚厚几本。皆是书页微黄,墨字娟秀。
膳单记录厨下所备饮食细目,宾簿则记来客之身份及投帖之时辰,专门用于记载每位登门拜访者的信息,通常包括姓甚名谁、身份官职、来访目的、进出时间等等。如若宾客携礼而来,也会记录礼单价值,方便日后的人情往来。
在她翻阅之间,只见字迹明朗,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申时,**人至,羔羊两席,炙鸭四盘,鱼羹六盏,果馔一匣,清酿六壶。”
“酉时,某县丞至,清汤两碗,酒浆一盏,薄饼一叠。"
“戌时,某学士至,粉羹一盅,茶果一盘,花酿半壶。”
……
这些都以朱墨分列记载,并且宾簿上能找到对应的每位登门者的名讳,甚至连马车车夫的模样也偶有笔录。上书的条目,除开来者的到访时辰,还有极为细致的录入,譬如“某学士受访时未解冠,目似惶恐,礼谦于外。”
沈暮白随意翻看了几页,表情淡然,未外露任何情绪。此时此刻,众人屏息等待,原本就肃穆的此地,更加死寂一片。
廖腾立在沈暮白和陈曦跟前,和先前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霸道不同,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满头大汗不住地往鬓角滑下,他却连抬手拭去的动作都不敢有,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暮白,这个曦皇子面前“小随从”的一举一动。
他的双手因过度紧张而攥得白,袖口颤动,似在强忍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随着沈暮白的视线波动而上下游移,充斥着焦虑与不安,甚至还透出几分被窥破秘辛的慌乱感。
异常安静,只有账册纸页随着风自由翻动的“沙沙”声在回荡着,每一声都在刮着廖腾的心。他的呼吸越急促,但又刻意压低,生怕惊扰到皇子殿下。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几次欲开口,却都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突然,沈暮白停下所有动作,“啪——”一声却将这些账册全部合上。
这不禁让廖腾浑身一震,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幸好勉强撑住。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惊恐,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
反而是沈暮白先声,冷冷道。
“廖腾,我有话要问你。”
沈暮白的眸子看向廖腾,廖腾像是被识破了什么一样,不住地在自己五脏六腑里头打起鼓来,七上八下的。
他喃喃自语。
“他……可是现了什么——”
见面前的人并未回应,廖腾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双手合十,语气近乎哀求。
“大人,小的一家冤屈至极,还请明察,务必为我等还一个清白!若是大人看出了什么,还请赐教,小的愿意肝脑涂地……”
别别别。
沈暮白对于这种老油条的话已经见怪不怪,总是往夸张里说。
只见廖腾那面容愈苍老,因紧绷而显得极为憔悴,额头的皱纹仿佛深深刻入了他的头盖骨,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异常。目光中蕴含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对真相暴露的恐惧,又有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廖腾甚至伸出一只手来,试图靠近沈暮白手中的账册,这一动作却因迟疑和胆怯而僵在半空。
这一刻,他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既害怕真相将他推入深渊,又渴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想用这点疼痛来压制心底的翻涌。他的身形微微佝偻,一个被彻底击垮的人,又如何在彻底的绝望中强撑起一丝倔强呢?
廖腾手足无措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大人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吗?请务必为小的家人伸冤!”
他急切地向前一步,靠近沈暮白,难言之隐呼之欲出。沈暮白攥着手里的账册,却往后退了两步,势必要与这廖腾拉开距离。
陈曦见状,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向沈暮白叮嘱,“不如把膳单和宾簿给我,我来瞧瞧。”
沈暮白拒绝,于是抬手将账册藏到身后,扫了廖腾和陈曦一眼,语气不容置喙。
“谁都不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