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似要一把撕碎她。
从十三岁初遇,至今二十二年了,谢琼琚想,她还不普见过他如此盛怒。其实,她是有些害怕的。
盛怒的男人长步近她身,做了一个让她更害怕的举动。一时间只觉天选地转。
待回神,她已经被他氅衣裹起扛在肩上,扔入了椒房殿内室的床榻上。
他的身上还有旅途中泥土的味道,盔甲冷硬咯得她生疼,他也不松手就这样直勾勾看她。直到她又一次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只觉满身疲惫就要支撑不住,陷入长久的昏迷,却被他箍住下颌抬起了头。
他说了回来至今的第一句话。
让她一双美目瞪大一圈,泪水接连而下。他说,怎么,你又不要我了又轮到他、排我前头了
贺兰氏拒不兵,于边地私调东线兵甲,于京畿假传天子诏令,意图谋逆
,人证物证俱在,条条皆是当斩的死罪。
原是极好判的。
只是其中牵涉了豫章王,尤其还涉及皇后。这案子便有些难办。
宣室殿出来,有臣子凑近杜攸悄声道,“杜太师,这皇后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是明摆着为难陛下吗
杜攸道,“你之意,若是皇后不将凤印落在上头便好了。”
“那自然了。”
杜攸道,皇子谋逆便是自然
“豫章王从小养在贺兰氏处,眼下一同谋逆最是自然。”那臣子接话,“但是皇后于未央宫门前收押了贺兰氏,三千兵甲皆是人证,这作乱的动机不就没了吗
杜攸颔,所以皇后哪里糊涂。皇后精明着呢如你说言,她非但无过而且有功,那这凤印是
不是可以说成是被贺兰氏夺去的自然凤印可以被定为夺去的,那豫章王印是不是也可以这般判皇后这是要保豫章王
这臣子听得似懂非懂,又追上去道,那直接言语豫章王王印被愉,不是更好
杜攸叹口气,觉得后生不可畏,“一来,皇后将自己同豫章王绑在一起,豫章王暗勾贺兰氏的立场、也就是他谋逆的动机就不会那样自然。二来
杜攸缓了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是皇后兵行险招,欲挽母子亲情,让少年看她一颗不曾废弃他的心
未央宫中是这样的一对母子。
长乐宫中,亦是母子相望无言。
贺兰敏自然已经想明白,其实贺兰泽此行,一来震慑献降的旧臣门阀,二来则是给贺兰氏最后的机会。
那给贺兰敕亲掌的一万兵甲,原也都是他自己的人。若贺兰氏兵,就是共赴战场的同袍;若贺兰氏不兵,便是反戈围剿的刀剑。
如他说言,更早时候,贺兰氏便是君心不良。
早到他在云中城里,引谢琼瑛入内。谢琼瑛传信给萧氏,闻谢琼琚病情更何论后来种种。云中城延缓行军。函谷关按兵不。未央宫前举兵改日月。确实条条死罪,他容忍之下的任何一处,都足矣还清年少教养之情。
贺兰敏靠在棍
上,抓着儿子的手慢慢失力,喷出一口血,未留一句话,终于撒手离去。
“陛下不必传太医。”薛素跪下身来,止住贺兰泽,“陛下来时,太后便从臣处讨了药服下。”
“太后说,入长安前的诸事皆因她起,家中手足亦是受她多年影响;入长安后她想挽回,却已失控。让陛下十余年彷徨为难,今日赴死,是她能为陛下和家族做的最后一点事
薛素话语至最后,呼吸渐弱,唇口流血,再不能起身。唯余光却望向床榻处。
贺兰泽坐在榻畔,看他眼角的光,又看生母下垂的眼睑,似与那人相接,不由叹声道,好多年了,知你二人生出情意,初时觉得是否对阿翁不敬。后来与长意分别,寂寞无依,惶惶于余生漫漫,都要这般过,是何等孤寂。便也能理解你们的孤独。
他伸手合上生母双眸,剪下一缕母亲的青丝予薛素手,“灵枢饮酒醉,失口吐话,叔父心悦一女,叹连一缕青丝不得。后又见母梳妆,偶听她与侍女闲话,这一生连一缕青丝都不敢赠,就这样罢,能看见便已很好。
贺兰泽起身离去,传御史台拟诏书。
贺兰氏谋反,诛贺兰敕、贺兰敦,褫夺爵位、官职、诰命,闺族囚青州故地,三代内不得为官。这便是贺兰氏缄默一死为他、亦为贺兰氏做的最后一事。
贺兰泽本意,贺兰氏阖族天命者恕,垂髫者诛。
这是欲绝贺兰氏根基,但在贺兰敏有生之年不动贺兰氏。
有生之年,她还剩多少
但他为君者,这口气总要出,这场威总要立。
诏书二,因有贺兰氏狱中血书辅证,豫章王乃为其胁迫,方偷皇后凤印,实乃清白之身,只是坚毅少有,性品软弱,故夺其爵位,以皇子之身前往封地历练。皇后护子太过,忤逆君上,同去此地思过。
这第二封诏书,御史台改了无数遍,最后是天子亲拟的。据说天子在宣室殿内写完,便砸了笔墨。
又有传闻,再次之前,值守的宫人听见皇后泣声,“妾既生了他,便有教养之责。他如今十岁尔,得你我真正养育的日子,不过三两年光景,如此便放弃他,于他不公。妾带他来人世一遭,不是让他怨恨世间事,报复世间的人。妾与君,这样难,都能沐朝露,见天光。他还这样年
少,即是开了口,要与母同归,妾如何拒他本来,教养之责,你为人父,亦有。然如今你担天下事,做了天下人的君父,比妾更难。这阿梧事,便让妾去吧。
久不得天子回应。
方再闻皇后逐渐凄厉带着怒气的声响,“妾也不愿走,但是妾之子缘何如此他得何人所授何人养至今日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