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悲伤…对不对……”克里德曼张开手将人搂入怀中,温暖又直接的接触柔化了冰冷的心。“我不讨厌你…”那是第一次,他主动分享心声,遵循了内心。“这样嘛…”再多的言语也安慰不了那种心碎,抚着怀中人他一遍遍给予温暖。派珀特抬头望向对方,朝思暮想之人重回自己身边,他俯视着,眼含慈悲。
冰冷的指尖划过下巴,又缓缓抚摸上那人的脸,擦过眼睑,蹭过梢与额头,最后点在他手掌蔓延的细纹。那人的手很柔软,像随水流摇曳的海草,光滑又细腻。“我…不讨厌你。”还未好好感觉那人的温度,体会那熟悉的气息,却已得到温柔的回报。他体味着那份爱,却不知那人的心。“………”触碰无声诉说着悲伤,他不愿将就,原谅了那无礼的任性。
“派珀特…”抚摸变得肆无忌惮,成了带有疼痛的恐惧,那人似要扯下肤,留下深刻的赤色,可他任由那人那么做。“好啦…不用…那么喜欢我的……我不会消失的~”拥抱是禁锢双臂的环,吻落下的地方成了那人的占有地,内心的冲动无法被满足,他紧紧拉住那只手。
“好了,够了,该停手了,不可以再继续了哦~我要生气啦~”惊讶之余,大脑抑制住了想要将人攥在手心的想法。“………”他身上透着陌生感,手如丝绸般正从掌心中溜走,派珀特极力挽留,却只抓到红的指尖。“害怕我离开吗?嗯…确实会哦~毕竟马上就放假了,艾也是想趁下学期前找我单独练练,那么…下学期见咯~”那只握不住的手被迫松开,背影移出视网膜,他的影子淡出了视线。
“母亲~”他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正趴在女人怀中敞开心扉地大笑。“我们去看看卡佩拉姨妈和十九姨父好不好?”维奥拉亲吻在他挺拔的鼻骨上,将那一根落单的丝绕至耳后。“好~”只言片语尽是宠溺,离开故土的怀抱,他踏上了法国的领土。“卡佩拉姨妈~十九姨父~”克里德曼冲上前将一头黑埋进了卡佩拉的大衣中,她蹲下身,浓密的红盖住了他半张脸。
“嗯~好久不见克里德曼长大不少呢~”糖纸包裹的糖果是赠予乖孩子的礼物,他那紧盯糖罐的目光总算移开了半晌。“姐姐,你和阿雷先做,今晚我来掌厨,要来帮忙吗?克里德曼呢?”他点点头,随十九进了厨房。做菜的手艺是儿时练出来的,只是红皮洋葱与白皮洋葱,切达芝士与黄油,几片欧包,一片鼠尾草叶,再配大蒜、小红葱与韭葱,加上些许海盐、黑胡椒调味,自然也不能忘了秘制的高汤与伍斯特郡酱汁,就这么变出一道洋葱汤来,获取了所有人的味蕾。
“嗯,不错。”确实美味,就连一向挑剔的胃都给了高评,阿雷洛夫看向自己的孩子投去了难得的赞扬。“谢谢父亲!其实…大家喜欢就好~没有那么夸张的…谬赞了……”克里德曼脸上升起红晕,却并未吝啬那鼓掌声,他怯懦懦的抬起头,眼光流露出欢喜之情。
午餐过后,就是剑道时刻,换上剑道服,克里德曼脱下鞋袜赤足站在木地板上。“姨父,请。”比赛开始,一对一的较量激烈进行,竹剑挥出无影的光侧击到了胴部。“哦……”儿时受到的剑术技巧只依稀记得,手早已生疏,可持了剑哪有后退路,调整完状态第二轮比拼开始了。
“看起来这孩子开始认真了。”不过一刻,那人的动作就已灵巧,似把掌握到的所有技巧都用在了上面,一招一式都得心应手。作为裁判,阿雷洛夫陪同自己的妻子在旁观战,卡佩拉则负责计分,若没记错这是日本剑道,但看外表倒与自己在击剑俱乐部学到的相差无几,但内在就相差甚远。
“姨父,看招!”他忘了自己手中的并非一柄出鞘利刃,一刺,一劈,明明看着莽撞,可偏偏到了人心合一的地步,用过的招式也都到了极熟的程度,以至于让人露出破绽,最后一剑,打在了面部。
“姨父…”克里德曼脱下面罩快步走了过去。“对不起……应该…没受伤吧…?”说那话时他脸上还有藏不住的担忧,刚刚那一下似乎没把控好分寸。“结藤…还好吗?”卡佩拉闻讯赶来,汗液还挂在青筋暴起的脖颈上,跪坐在地的男人脱下面罩对两人一笑。“没事,做的很好。”高耸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低落的心情迅回升。“谢谢十九姨父!”
一连几天都在吉恩特庄园度过,那也包括最期待的圣诞夜晚餐,直至离开,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时闻到的烤火鸡味。“母亲…您不舒服嘛……”美人的脸色透着虚弱,一日,不过是最普通的晚餐她却突然离座。“阿雷…我想休息一会……”阿雷洛夫转过身向人投去关心的目光,可话语还未出口就先被拒绝了。
“不用了…只是最近累……睡一会就好………”目送对方回了卧室,他心中却隐隐产生不安,望向餐盘,盘里的食物不过动了几口。“………”强烈的恐惧侵袭全身,或许…那只是错觉,可指尖的细汗止不住的泌出,直至晚餐结束都在攥在手里的餐巾吸附汗液。
“………”他突然一头跑进厨房拿起了托盘。“欸?少爷?”餐车上还摆有刚从桌上扯下来的餐食,克里德曼随手拿了几块蛋糕,端着银推盘走出了餐厅。“母亲,我给你带了甜点~”连敲几声都没等来回应,回音扩大了心中不安,它们仍萦绕在耳侧,回荡在空荡的廊间。窗外,雷声轰鸣,伴随暴雨,难以入眠。
惊雷落下,险些击落他手中的推盘。“………”克里德曼吓得缩紧了脖子,灼热的小手举起,手背再次叩响那浮雕花纹的木门。“母亲?我可以进来吗?”还是沉默,犹豫再三他的手摸向了把手。“母亲…我进来了哦……”吱呀一声,风将弱不禁风的门吹开,窗外雨滴窸窸窣窣落下,空气中有了些微的凉意。
“母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进来的…但你没吃多少晚餐所以我给你带了点心…”托盘置留在旁,见没回应克里德曼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母亲?需要我送到…你旁边嘛……”烛光忽明忽暗,她似乎忘了吹灭它,窗外的雨还在下,似乎少了什么,又多了不寻常的地方,太安静了,这静的出奇,甚至能听到胸膛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
“母…亲…?”脚步不由向前,逼迫他看清那张脸。“………”呼吸霎时间一滞,他脸上的血色像被针管抽走了,成了冷凝的猪油色,孩童看到了终生难忘的画面。女人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去,只剩死灰,他手指牵起一根,望着那鼓起细密脓包的脸,那俨然是朵早逝的花,花叶上的金色阳光都憔悴了。心成了缩水的衣服,展不开,也摊不平,直到襁褓中婴儿也套不上被无情丢弃在黑暗中。
“……!”他丢失了声音,定在了原地,死死望着床铺上的人,像是要记住她,他连瞳孔不敢都颤一下,只是注视着,直至那张脸随呼吸起伏融入血肉,刻凿进每一根骨中,疯狂的念头在脑中逃窜,他想砸骨吸髓,想饮血食肉,可都成了不幸过后的怯懦。尔后,她是那“完美”的悲剧。
忽地,悲伤、痛苦、无助、迷茫,一切情绪在脑中炸开,那击垮了他,克里德曼终于平躺在地睁着空洞的眼。柔软的地毯裹着他的身体,平静的天花板望着他,繁密的雨在作响,他听到自云层落下的哀嚎,像是谁在呜咽。晚风骤起,那s尸体的壳子猛然抬起沉重的头,从那夜池中伸出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整个人坐了起来。
风将糕点的香气送入嘴中,克里德曼品到了甜腻,他终于敢再次靠近,站在那冰冷躯体的身侧。它如幽影,如一粒着火的棉球漂浮在瞳孔中央,未燃尽的白烛插在烛台上,滴下的蜡液染脏了纸边,歪曲的字迹是遗言,印于视网膜中。
“保护克里艾…复兴家族……”火烛被他吹灭,恍惚间,她的声音响起,是那震耳欲聋的寂静。“呃…唔…!啊啊啊啊啊——!”巨大的伤痛让克里德曼不再压抑悲伤,他后退,脸上写满惊恐,随后跌坐在地,哭声撕碎长空。
“维!”犹如噩梦惊醒,那一夜无人能够入眠。阿雷洛夫奔赴赶到,只见到冰冷的妻子与几近崩溃的儿子。“别靠近…”骇人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一览无余,塞伦斯后退一步,不再向前,悲伤无声地溜入黑暗中,同泥水一起排入下水道。
洁白的花衬出美人的宁静,那晚过后克里德曼失眠了一夜,被那张腐臭的脸惊醒,可被多次询问那夜具体生了却又怎么都记不清。风管琴演奏着《葬礼进行曲》,他还记得,是肖邦的曲子。教堂内默哀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熟悉的面孔。“阿雷…你节哀……”红的女人泣不成声,将头掩入丈夫的怀中。“姐姐走那么早…可那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办……”她已随岁月离开,肉体却留下,摆在眼前。
棺木中围着白玫瑰,与她气质很衬,可她更适合奔放的红玫瑰,这苍白的花不适合。“母亲……”昔日温暖的阳光照在纯金的眼眸中,克里德曼眨了眨眼,将那一片悲伤挤了出去,他将头埋进手中的花束中,不让任何声音外溢。“艾…”可还有更多需要珍视的东西,他将那只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中,克里德曼与克里艾一同向前将花束被放在女人的身侧,无人注意,只当那沉默的男人是过度悲伤,哑然失声。
葬礼在日落时落幕,那曾温热的身体化作了坛中灰烬。恐惧整日整夜盘旋迂回在头顶,她的一半化作花泥,埋葬在花园于抚育着新生命,另一边顶替了壁炉上全家福的位置。“………”他见证父亲栽下初露花苞的玫瑰枝,他嗅到了新鲜的泥腥味,仿佛看到了来年春天满院玫瑰的盛景。
“呼……”阿雷洛夫将最后一捧土盖上、压实,拍去西裤上的尘土,他总算看向那沉默不语的孩子。“克里德曼,你过来一趟。”男人俯视着他,压住了头顶那片的阳光,克里德曼抬起头低低应答一声。“父…”还没说完,腹部先被强有力的力道击中,他像极了足球,被一脚踹开,头也重重磕在了墙上。“呃…!”简直是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在脚下惨叫,心被一脚脚踩过,被迫挤压出体,他眼中的期待被碾碎了。
“为什……”疼痛使额头盖上了层薄汗,克里德曼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废物!没用的东西!左手成这样怎么复兴家族!家族的耻辱…看到你这双眼睛就来气!你只会辜负你母亲……明天开始,给我训练。”
甚至不给人悲伤的时间,凝脂肤色下血液沸腾,望向眼眸,他看见那人眼中结起的薄冰燃着令人生畏的焰色。“我没有父亲…那手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保护艾…原谅我好不好…我求求你……”给予他的只有冷漠,脚步声离去,他犹如断线的木偶瘫痪在地。
“唔……”不知过去多久,只记得麻木的指尖有了知觉,克里德曼扶着墙支撑着颤抖的身子。“呃…”腹部依旧火辣辣的疼,靠着残存的意识他走向花园,那是她生前最爱的地方。“呃呵呵……”他跪在地上,将头枕在秋千上,嘴角微微泛白,偶有微风吹过梢,吹干额上的薄汗。
“母亲…我好想你……”克里德曼无神地留着泪,余光瞥见的红玫瑰无意间击碎了最后一道防线。“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声吼叫撕碎寂静,再多希望也在现实面前被无力粉碎,那天,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落下一滴雨。
祝你幸福、美丽、聪慧、健康,可头与尾掉了队,如今幸福与健康离他而去,换来一张让人垂涎的脸与那双与他母亲及其相似的眼,它成了男人睹物思人的遗物,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嘿嘿…吉恩特的小白鸽?怕是更像传播瘟疫的老鼠,哈哈哈!”混沌的声音自梦境尽头响起。“瞧瞧他那谄媚样…啧啧啧……听说了吗?他那张脸可是克死他亲妈的凶器啊!”无端的指责与诬陷。“他和他母亲有着一张脸,甚至有着同样的眼睛!”美貌也成了罪。“嘿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他成了家族的笑柄。
“太直了。”他被抱摔在地,被他牢牢按在地上,克里德曼瞪大双目看着那人。“塞伦斯!你!你怎么可以!!”可随着那人的到来,高高仰起的手毫不犹豫地落在那张脸上,他的怒火熄了大半。“塞伦斯是你的训练导师!你需要尊重他知道嘛!既然不服输那就给我变强!复兴家族!”唾沫四溅,他低下头咽下口中的苦涩。“是…父亲大人……”灰暗的眸子望着孩童衰落,可他无动于衷。
“如果连表面都做不好就别想复兴家族了。”面对数落克里德曼也只是低下头认错,就如自己曾做过无数次那样。“我该…怎么做?”他说话谨慎如鼠,始终不敢抬头看向那过于幽深的黑眸,虎口卡住脖颈,它冰冷的像是断头台的底座。
“你的微笑是很好的伪装…去取悦他们…满足他们…我的孩子…为了斯塔你一定愿意的吧?”那人在观察,在试探,寒光擦过他微热的肌肤,克里德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愿意…只要是为了复兴家族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可当他饱含热泪时却没能柔软那颗心,它坚如磐石,不为所动。
“父亲…您…不舒服吗?”克里德曼还没料到这话不妥,但很快,那人身上散出令人胆寒的气息。“咒我死?”大手扼住细脖,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喉结引起不适。“想让我和你母亲一样嘛!”他被高高举起,身体颤抖着,双腿乱蹬,从喉口处出几声呜咽。“唔…咳…!”稀薄的空气被挤压出肺,他是否对自己失望了呢?错了又改,改了又错,那么循环下去,永远是废物…
“父……”生命尽头,他原以为自己就会这么咽下,为那人的死偿清罪孽,泪水模糊了那人的脸庞,想张口却只有含糊的音节,他笑了,笑容随那扑簌簌的泪掉落在地。那双眼如此相似,可他们是不同的人,有着鲜明的个性,即使外观再像,可内部仍有差异。“………”或许是回心转意了,阿雷洛夫松开了手。“咳咳…!咳咳咳…!谢谢…父亲……”瘦弱的身体摔落在地,空气重新涌入干涩的腔中,克里德曼剧烈咳嗽起来。他望着那人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对方却转身留下冷漠的背影。
“我让你错!让你错!”爱,烙印在皮上,疼痛则成了磨不灭的疤痕。“克里德曼,你是强者,我说过了你和窗外那些人不一样!为什么不听!”泪水是软肋,是愚弄自我,戏弄他人的工具。“对不起…艾……我保证…都会好起来的……”可轻易出口的保证从没可信度。后背的伤口还裂着,上面挂着瑰丽的红,染脏了白净的衬衣,那是她永远都触碰不到的伤疤。“好…哥哥……”克里艾冷面退出房间,克里德曼坐在地上暗自神伤。
“………”有关母亲的记忆不被展露在外,他那么决绝,将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入雕花木门后的房中。克里德曼仰起头,凝视那无光的天空,无边天际外关着自由与梦想,可它太遥远,是人们口中的天使。“嘿嘿嘿…”窗外的人自真心的大笑,可听上去更像去嘲笑声。“你瞧,被父亲禁足~是关在耗子洞里的小老鼠呢~”流言蜚语未曾将他淹没,杀死他的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