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充满童趣与纯真的年代,三头,这个曾经学堂里的小顽童,如今已然是个四岁的小伙子,对于学堂的严谨与束缚不再感冒。他的世界,更多地被哥哥姐姐们的欢声笑语所吸引,那些关于捉迷藏、滚铁环的记忆,比起书本上的方块字,显然更加生动有趣。于是,学堂的门槛边,少了他那活泼的身影,而小钱氏的身旁,也仅剩下小满这颗甜蜜的小尾巴。
小满,这个吃着每日一点点积攒起来的锅巴长大的小姑娘,竟奇迹般地滋养得如同糯米团子一般,白嫩嫩,圆滚滚,让人一眼望去,很难相信她是出自农户之家,更难以想象她与周家那清贫的环境有何关联。每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时,小满便与大嫂分工协作,将最后几片金黄酥脆的锅巴公平分配,随后又默契十足地清洗好锅碗瓢盆,两人便带着一天的满足与喜悦,一蹦一跳地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路上,小钱氏心疼小满,想将她轻轻放入背篓以减轻她的疲惫,可小满却倔强地摇摇头,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大大的坚持:“我自己走!我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保证不会摔跤的!”话音未落,她便像只欢快的小鹿,撒开腿向前跑去,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乡间小道。
然而,当那熟悉的炊烟轮廓映入眼帘,小满却现家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她心中那份即将到家的雀跃瞬间被好奇与一丝不安取代。正当她准备一头扎进人群,探寻究竟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让小满的心猛地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相比之下,小钱氏的反应更为敏捷,她几乎是在惨叫声响起的刹那,便意识到情况不妙,一把搂过小满,如母鸡护雏般,毫不犹豫地向家中奔去。围观的村民们见到是周家大嫂,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有的关切地喊着“周家大嫂回来了,快让让”,有的则低声议论,既有担忧也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听说四叔赌博输了个精光,债主都找上门了。”有人悄声透露,语气中夹杂着同情与无奈;更有甚者,添油加醋地说:“这债可不是小数目,瞧见周老爷子那怒气冲冲的样子,怕是要对孩子下手啊。周大嫂,您可得好好劝劝,毕竟钱没了还能再赚,人要是没了,那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这话似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留下一片沉甸甸的忧虑。
小钱氏的心跳如鼓点,慌乱中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紧张,她奋力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匆匆地向那熟悉而又此刻显得格外不安的家门奔去。刚踏入院落,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赫然映入眼帘:只见四叔已被老二、老三联手制伏于地,老爷子手执一根饱经风霜的扁担,正欲挥下,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愤怒与无奈。
而在这纷扰之中,院子仿佛成了临时搭建的戏台,围站着十几位面生的汉子,他们中间一位领头的,面容冷峻,不带丝毫温情,适时打断了老爷子的呵斥,声音里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周老爷,就算您把这位少爷打到皮开肉绽,今日之债也得有个交代。否则,我们这群人跋山涉水而来,岂不是成了一场空欢喜的笑话?”
小满,那个机灵的小丫头,仿佛一股清新的春风,从母亲紧拥的怀抱中挣脱,小跑至父亲身旁。她先是瞪着那不成器的四哥,眼神中既有责备也有不解,随后环视四周围观的众人,眉头紧锁,稚嫩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越年龄的成熟:“爹,四哥这次究竟输掉了多少家当?”言罢,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好奇与隐隐的担忧。
领头的青年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小满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惊喜,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咦”,随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哟,周老爷,您这千金可真是标致。若是家中银两短缺,用这小丫头片子抵债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嘛,虽然年纪尚幼,但咱们兄弟几个可不会嫌弃。”
此言一出,周老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将小满护在身后,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想要人,就把那败家子带走!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承担!”
周四郎闻声,顿时嚎啕大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爹,爹啊,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您若真让他们把我带走,我怕是真的活不成了,他们会打死我的,爹……”
领头青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目光在周老头脸上轻轻掠过,旋即,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伸出一只脚,无情地踏在周四郎那只无助的手上,用力碾压。周四郎痛得五官扭曲,撕心裂肺的哀号划破了原本就不平静的天空。
见周老头那张脸如同调色盘一般,铁青中掺杂着苍白,他竟露出一副满意的狡黠笑容,仿佛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哎呀呀,不就是区区十五两银子嘛!看看你们这家院落,崭新的砖瓦闪耀着富裕的光泽,哪里像是囊中羞涩之辈?退一万步讲,就算手头紧,瞧瞧这些活泼可爱的丫头们,随便挑两个给我抵债也是可以的嘛。不过,咱得说清楚,时下行情可不同往日,丫头们的身价跌了不少,除非——”他故意顿了顿,目光闪烁,直勾勾地盯着周老头最小的女儿,“除非是您那如花似玉的小千金能算上一个,否则,其他丫头顶多也就值个三五两银子,少了这个数,咱们这账可没法儿清哦。”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场中每个人的心头。小钱氏和冯氏,这两个家中唯一拥有掌上明珠的母亲,几乎同时将自家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向后拽去,生怕自己的骨肉成为这场交易的牺牲品。
周老头闻言,怒火与惊惧交织,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好似一阵秋风中的枯叶。而周四郎,那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此刻却吓得面无人色,眼眶泛红,险些失禁。他用尽全身力气,伸出那只未被束缚的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号:“爹,爹,救救孩儿吧!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惹事生非了……”
旁边的周二郎,本就因压制周四郎而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番威胁,更是怒不可遏。他想起家中好不容易才迎来的安宁日子,全被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手打破,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无奈。想到自己也有两个宝贝女儿,若真到了那一步……周二郎不禁下手更狠了几分,边揍边呵斥:“让你不学好!让你胡闹!”
周四郎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无助地求饶。
这一幕,落在小满的眼中,她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眼神复杂。她迅转身,望向那三个无辜又惊恐的侄女,随后毫不犹豫地冲进屋内。
屋内,钱氏虚弱地倚在床上,一只手轻轻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显然是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轻。六哥则在一旁,满脸忧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眼中满是对母亲身体状况的担忧。钱氏素来体弱,此番惊吓无疑是雪上加霜,让一家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在一片洒满午后阳光的小院里,小满蹦蹦跳跳地跑到娘亲跟前,眼中闪烁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之光,她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娘亲,咱们家的小金库藏着多少宝藏呀?”
钱氏从针线活中抬起头,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儿稚嫩的脸庞上,眼眶不禁泛起了泪花,轻声道:“哎,我的小宝贝,打听这个做什么呢?是不是又想买糖葫芦吃啦?”
小满摇了摇小辫子,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哦,娘,我是想问问,咱们的钱袋子鼓不鼓,能不能把那些讨债的大灰狼都赶跑?”
钱氏闻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唉,要是那时候狠下心,把四哥哥扔进河里随波逐流,如今也就没这些烦恼了。可恨的是,就算咱们砸锅卖铁,家里还是缺了四五两银子的窟窿啊。”
小满眨巴着大眼睛,思考片刻后,天真地提议:“那,让那些人把四哥哥带走吧?这样他们就不会生气了。”
钱氏一听,心中五味杂陈,解释道:“孩子啊,那些人翻山越岭而来,若是空手而归,怕是还没走到村口,就会对四哥哥下狠手。咱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亲人遭罪呢?”
这番话,钱氏心里明镜似的,同村的老周头更是心知肚明,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割舍谈何容易。
小满突然板起脸,语气坚定得不像个孩子:“娘,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卖掉姐姐们啊!”
钱氏闻言,心疼地抚摸着小满的头,眼里满是慈爱:“放心吧,娘答应你,就算是天塌下来,哪怕是把整个家当都押上,哪怕是让娘自己去顶债,也绝不会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个造孽的世道啊,咱们可不能再让它伤了孩子们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