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少时又黑又瘦,小脸每天都被师父玩闹着抹上泥巴,阿棠少爷惯了,看不得不干净,总是给他洗了又洗,为此没少跟师父脾气。
而今他青峰琼鼻,春山画眉,身量比他还高出半指去,早没了当年那般干瘦如柴的模样。
萧凤棠哽着喉咙,恍若隔世般要将他那张脸刻进骨子里,萧府被灭,他独身一人活了两世,早已积压心底的痛楚在他一声声阿棠里化成阵阵委屈,不争气的湮没了整颗心。
花长祁被他直直盯的险些脸红,眨眼唤道:“阿棠?”
他越是喊他,心里那点坚持就越是忍不住崩盘,甚至让他完全张不开嘴说不出话来,萧凤棠眼尾渐红,泪水开始漫了眼圈。
花长祁心中一紧,莫名慌乱,“阿棠你怎么了?你,你别哭,让你当,让你当大师兄,我不争了,不跟你争了。”一点也不想落泪的萧凤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任由泪水从眼尾落下去。
花长祁手足无措,“是不是刚刚那个叫柳岸英的气坏了你,你别哭,回头我再去收拾他,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萧凤棠也不出声,花长祁只好抬手替他抹去泪滴,“是手吗?是手疼吗?”
拿药回来的温青诧异的看着此幕,“小祁你做什么了?”萧凤棠可是被左晏衡折磨掉半条命都不会落泪的人。
“温大哥冤枉,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温青挑了挑眉,上前几步将药放在桌上,然后安稳坐下。
花长祁看他如同个没事人一样,着急道:“温大哥,你倒是帮帮忙啊。”
“怎么帮,我一没哄过女人,二更没哄过男人。”萧凤棠在心里憋了那么久,早就该放肆的哭一场了。
只可惜左晏衡不在,若是他在,看到萧凤棠这样落泪,怕是什么天杀的仇恨都挡不住他心中的情谊,最起码也得重新将他掳回皇宫里。
萧凤棠收泪一笑,“一时失态,抱歉。”
花长祁满目心疼的扶他到一旁坐下,披风很厚,茶水只有极少部分渗进脖子里,他不想换衣,他就随他去。
温青拉过他的手,细致替他上药,不多问也不开口,本分的做着一个医师应该做的事。
萧凤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问道:“阿祁,师父呢?”
花长祁不知怎么说,只将目光瞥向一旁不去看他。
萧凤棠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温青明显感觉他的手轻颤了一下。
萧凤棠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这些年,你们过的还好吗?”
温青给他上好药,用绷带缠好,异常有眼力见的起身,“你们聊,我去将这些东西还了。”
花长祁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京城大乱,那些人以平乱为借口,说皇室有人乔装成乞丐逃命,恨不得将他们一起赶尽杀绝,幸好素日为了裹腹没少下水摸鱼,他们不知阿棠家底,为保性命只能先潜河出城。
后来允凉王登基,不准乞丐入城,他们无法,待城内平稳,趁着雨天人少从河底又潜了回来。
可那时候,什么都没了。
城里没有乞丐,他们又不能出头,所以连打听的人都没有。
师父只好带他重新潜出城。
他们虽不知阿棠是哪家子弟,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知书懂理,温润大方,一身缎袍都比得上小半间铺子值钱。
听说允凉王只杀了当时的皇室,而阿棠经常出现,所以定不会是管教颇严的皇室中人。 大玄各处都没有乞丐的活路,他们在死人堆里扒了两件还算能看的衣裳,入了距离玄京城最近的繁凌。
他们没有屋子,也住不起客栈,就在最落魄的小地方搭了一间勉强能睡两人的茅草屋。
他开始变得沉默不说话,师父以为他是担心阿棠,就告诉他,阿棠既然没有性命之忧,来日再寻也不会晚。
他点点头,跟他说他以后要当最优秀的画师,买最大最好的房子,吃最香的饭菜,穿最贵的衣裳,会让那些人用最尊贵的仪式将他请回玄京城,再找回阿棠。
他讨厌茅草屋,讨厌穿死人穿过的衣裳,更讨厌那些为了攀权附贵罔顾人命的丑恶嘴脸。
师父带着他去了许多许多地方,他看过江川湖海,也看过雪山之巅,为了画出一副百花图,不惜厚着脸皮蹲在别人的花店铺子前,一观便是半月。他一路走一路画,越走越远,越画就越想念,回去玄京城仿佛成了他的执念,每落一笔,心里的疤就深一分。
不知道是花宿老了,还是他们走的太远了。
他名扬天下了,可他却再也回不来这里了。
他们去了梁远镇,那里有一座极深的山林,听说林中央有一片废墟,废墟外常年年开着凤仙花。
只是山路不好走,而且四处是蛇。
他不想去,可花宿那老头却偏生要去。
师父带着他整整走了两天,也没见到那片废墟。
毒蛇实在太多了,他本想退出去,可那老头却坚持说什么来都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就不该听他的,以至于最后人丧蛇口,自断一臂也没能保下他的性命。
他抱着他哭疯了,那狠心的老头却如释重负。
他说他本就是这里的人,当年受人隆恩跟着那个女子出了这片山地,奈何昔人已逝,今日魂归故土,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