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娕当他是个跛足,想要躲懒,便同意了,改让公孙远拖。众人分向行走,两人带一人向西,瘸腿的一人向北。冯娕侧目看崩无忌,觉得他的笑脸像淤泥。
一种不忍在小王太子胸中萌动:或许不该让他去看望文鸢。
但冯娕误会了,崩无忌根本不知道文鸢在哪。他克服残腿,疾步向北,是因为后梁帝给他使命:“那个人住在宫城极北。”
极北有一座大阙一座馆。
崩无忌心潮澎湃,绕馆一周,重回门前,在枯草上踱步,念着馆名:“晚。”
“不晚。”
江玉绳一出声,崩无忌才觉身边有人。
他打量这位缺下唇的少年,看到其怀中有剑:“这是灵飞令的尚方剑吧,你偷了它?”
江玉绳恍若未闻,耽于自己的主意:“不晚,还不晚,现在杀掉那两人,出宫仍旧不晚。我手里有剑,在这宫中,人人都想要剑。我将剑交给她,看她能否回心转意,一举杀死他……”他嚼着夜息香叶,整顿精神走进晚馆。
崩无忌目送他。
晚馆彻通,只有风的声音。
一刻以后,迭迭的脚步撞开门。文鸢绊着毳衣摔出来。
入宫近五个月,在文鸢自己看来毫无变化的脸,落在崩无忌眼中,却是焕烂盛颜。他很感慨,伸出援手:在省中,凡是宗室女,见到崩无忌无一不厌烦。 文鸢却一把抓住,哀求道:“请救救他。”
崩无忌高兴,浑身起疹:“公主要救谁?”正说着,江玉绳提剑从晚馆出来。
一柄剑半柄血,淋在红根草茎上。
文鸢提了毳衣起身,边跑边回头:“崩大人,请救救他!”江玉绳紧随其后。两人就这样远去。看起来,他们将要进行一场角逐,其结果关乎灵飞行宫的大事。
崩无忌口中埋怨着息再,竟然在这种关头放假,心已经跟着一行血迹走进晚馆——他实在不关注文鸢和江玉绳的胜负,馆中另有他关注的人,一位在久远时空中顽强存活的仇人。
“你还是在做好事,还是公义又善良,和十年前,哦,和十四年前一样……”越走,伤腿就越疼,疼到连端正眼鼻都困难。崩无忌停在坐卧像前缓一缓。晏待时在他面前的血泊里。
与五月不见的文鸢相比,数年不见的晏待时变化似乎更小:无论飞扬还是落魄,他都像鹰。
崩无忌戒备地弓起身体,确认晏待时不能动弹,才跪坐在他身旁。
“哈!”瘸腿的人俯视重伤的人,突然得意了,“你救她,换她一句‘请救救他’,便知足了吗?你真是世上少见的人。告诉你,她是皇帝的女儿,如何,想砍去自己的双手吧?竟然为了死敌的女儿流血……”
“我知道她是谁。”晏待时突然说话。
崩无忌失态了,磕头碰肘,抽搐残腿,退到晚馆门边。
从血泊里站起来的人,比崩无忌记忆中的少年更高大,这人伤了心室,险些丧命,跌跌撞撞的,没什么威胁。但崩无忌害怕,出的冷汗能湿砖地,眼睑处的泪水滴滴下落,流进衣领,让他噏。
晏待时才走一步,崩无忌立刻踢他:“你想做什么?”
他没想自己的一脚能让人倒下,凑近看,现晏待时胸口的伤处已大动血:“这么重的伤,唔,如今你的样子,真可谓……”崩无忌是能言的人,因为畏惧,迟迟不敢让贬损的话出口,“真可谓‘陋’!”
晏待时掐住崩无忌的脖颈:“他们向哪边去了?”
崩无忌“啊”地咬破舌头:“向,向南去了。”
脖颈与槛贴合。崩无忌恍以为自己躺在铡刀上,由晚馆的风吹了很久才回神:“咦,他不杀我。”
晏待时赶时间,什么也不顾,只是向南,走得很勉强。
崩无忌仰视他的背影,眼中浮现一位跃马獳丘的少年形容,少年有横绝长空的英气,如今的晏待时只剩一身血。
崩无忌抹去胆小泪,嘲弄道:“你竟然与皇帝女有了感情……”晏待时回头,冷冷地看,将崩无忌吓得背气晕倒。
文鸢与江玉绳一个躲一个赶,已经跑过堪忧阙。文鸢腿软了。几日前她突潮信,还很虚弱。
入灵飞以来,由于缺食,文鸢几乎忘记女体的特征。在晚馆吃了几次鱼肉后,身体才渐渐恢复生气。那天她下身流血,倒在雊的尸体旁,模样触目惊心。晏待时以为她因雊而死,滞在不远处。直到文鸢疼得嘶气,他才大步过去。
“你……”
“没事。”文鸢其实很屈辱。
和夫人教导女子月信时,曾说这是夫妻之间都要避谈的事。文鸢往尸体后面钻,希望能掩住沾血的衣裙,被晏待时提出来,便道歉了:“又脏又陋,让恩人受染。”
晏待时端详文鸢的脸。
他不知她过去的遭遇,但他不信她没有照过自己的模样:艳丽风采,莹净天成,全然是一名国色。
又是后梁帝的女儿。
如果文鸢恃美而骄矜,视人做猪狗,或许更合道理些。然而她总是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弱气地讲话,连哭都要忍。
晏待时抱她回晚馆,见她疼得昏沉,帮她清理下身时,动作放轻了。 “多谢。”一刻以后,毳衣拱起,文鸢闷在里面,将人熊像当成晏待时,连连道谢。
晏待时掀开毳衣一角,拍她一下:“你来。”
文鸢过来了,听到晏待时问:“疼?”
“嗯。”她低头,哽住咽喉。
问的人随口一问,没做什么。文鸢夜里却睡得好,腹部似乎被人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