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风波没有击倒方运幸,但却把樟树婆给击倒了。吴美英在离婚不到半年就出嫁的事传到樟树婆耳朵里去时,樟树婆还话里带刺地说过:“她嫁不嫁现在同我方家没有半点关系,这祸害害过我家运幸这么多年,现在又要去继续祸害人家去了。”可是,吴美英一转嫁就怀孕,这件事恶狠狠地打了樟树婆和方运幸的脸。方运幸原来是一个‘太监’的传闻在一夜之间就满天飞扬起来,樟树婆彻底被吴美英怀孕的传闻吓得不敢去邻居家串门去了。
她最害怕别人提到吴美英怀孕的消息,一段时间里甚至连别人家有媳妇生小孩她都嫉妒怨恨起来。她恨自己的儿子方运幸不争口气,更恨吴美英这么快转嫁怀孕的事。但不管她恨与不恨事实就摆在她面前,她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样的打击不能不说是致命的。尤其是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来说,这对她是不是太残酷了点。方运幸反倒把这件事慢慢地看开了:别人叫自己太监就太监吧,都无所谓了,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别人背后说什么又能怎么样?谁有本事当着我面说试试看,我就佩服他有种。
给樟树婆更大的打击一个紧挨一个而来:她托人替儿子说媒的事情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一口回绝了她。有心直口快的人传话说,人家对象一听说你儿子是个‘太监’,就赶紧回避了。不管樟树婆开出的条件如何优裕,人家就是不为之所动。樟树婆开始替儿子争辩、解释。到最后,在所有的一个个希望破灭后也顾不得自己的信誉而对别人破口大骂。
历史的车轮隆隆前推。樟树婆的生活却开始一团糟糕起来。她有些恼怒,有些悔恨,但更多的是无助和无奈。她恼怒自己的误判,也悔恨自己的草率。她不该劝自己的儿子离婚了事。虽然把吴美英扫地出门也换来一时之快,但世报轮回,横加给别人的痛苦很快就又轮转过来,把伤害别人的反过来伤害起了自己。她过去信佛,现在就更加坚定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对佛不够虔诚,自己私心太炽;她觉得这都是命,她命里缺乏福星,缺儿孙的福星。她要从现在起,把吃素斋念阿弥当头等大事来做。她没有其他祈求,只求佛法无边,能拉她家一把,把她从迷惘中催醒。她需要佛的力量来补充自己的正气,用无量的神的力量来驱散邪气,她需要佛祖光芒的照耀。
她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盲从别人。她开始只觉得自己也是个被别人尊重和敬仰的人,可是由于自己的无知无能,放弃了美英。如果没有美英的离去,方运幸就不可能被别人冠以‘太监’的名号。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毒箭,朝她射过来了,射准了她的心脏。她心被这毒箭射死了,方运幸是个可怜的孩子,平白无故受到了重击。他们家现在就剩下孤儿寡母,人口凋敝,这是我李竹桃个人的罪恶,与别人都无关,与儿子运幸也无关。
樟树婆哭泣可以、伤心也可以,念经拜佛更可以,但都于事无补。外面的风言冷语把她切割得‘体无完肤’。她不似方运幸,她比儿子不知要伤心多少倍。她把多年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她把儿子给她继承香火的重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更珍贵。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切,使她牢不可摧的精神堡垒开始逐步瓦解和瞬间崩塌。她眼看着自己亲自毁灭了自己家庭的全过程,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助和悲哀啊!
就在方运幸与吴美英离异的第三个年头,吴美英又产子的传闻开始在方家院子里悄悄传播开来。
这一天,方彩荷神神秘秘地拐进方运幸家,趁方运幸没在家的当口,就偷偷小心对樟树婆说:“太婆,您再近有没有听到传闻,外面又在议论咱们方家那个‘bz’又生孩子了。开始我老是不相信这种传闻的,可是,这次传闻好像又证实是事实的。”
樟树婆是非常不喜欢像方彩荷这样的侄孙女儿的,她知道,儿子的事,大部分的新闻传播开来都是出自她这张大嘴巴。现在,她又过来揭自己的伤疤;但脚和嘴都长在人家身上,樟树婆想阻拦也阻拦不了。她真的想当面对方彩荷说:彩荷呀,你千万别给我添乱了,我求求你,别给我报这样新闻那样消息,我胆子小,心脏吃不消。你再给我传播这样的新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方彩荷还是依照自己的方式把这个新闻传递给了樟树婆:“阿婆,你别在这个‘bz’身上伤神,我方彩荷在外面也不许别人说我们方家人的闲话儿。”
樟树婆本不想理睬方彩荷,但出于礼节,只当没事人一样对彩荷说:“我才不会因为这件事伤心劳神,你也别听人家的谣言,我们没有时间耗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去。”
方彩荷似乎没有理解樟树婆的话的意思,还接着说:“太婆是宽宏大量的人,可我方彩荷眼里容不得这粒沙子,谁同太婆和运幸叔过不去,就是同我方彩荷过不去。我不会放过她去的。”
樟树婆只好说:“我也知道我们方家孙辈中,你方彩荷顶替得上一个男汉子,办事能力比一般男人都还强上几倍呢?”
方彩荷说:“你不知道哩,自从吴家那‘bz’转嫁出去,从生下第一个小‘bz’后,吴母就开始嚣张了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婆,您不知道,我好几次都同人家争吵过,就是为了维护我们方家人的尊严的。”
樟树婆心里好苦好苦呀,她不愿意方彩荷再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儿,就对彩荷说:“彩荷,你太婆今天还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你若还有事,等我回来再过来聊好吗?”
方彩荷走出樟树婆家去的时候还对樟树婆‘赶’她出来的事耿耿于怀:“这个老太婆,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樟树婆对于吴美英快转嫁本来也没有什么刻意上心的,她的第一个打击是来自于吴美英的怀孕与生产。当吴美英生下第一个女儿时她还能自嘲地对别人说:那又怎么样,生个女的又不能传宗接代,与我家一个也没有不都是一个模样?
可是方彩荷今天传递过来的这个消息简直就是要了樟树婆的命:吴美英接连的生育表明吴美英完全具备多产高产的能力。而且,就在嫁出去的第三年就又生下了一个男婴,她非常害怕吴美英继续生产下去,这样,李竹桃就完全没有讽刺和还击的能力了。她已经是完完全全被败下阵来了。
李竹桃的‘痛点’正是出于此。如果没有极好的方式来释放她郁结于心口的这些负能量,对于一个古稀的老人确实是十分致命的打击。虽然,李竹桃也是过来人,大风大浪漂泊了一辈子,虽过去的风雨中也有飞沙走石疾风暴雨;但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了,这一次不但给她带来并不是只有狂风骤雨更多的是洪水猛兽。她没有阻挡它的能力,她疲惫不堪,思想上已经毫无斗志了。
樟树婆准备自己对自己放弃了,她趁方运幸没在家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先洗了澡,连指甲和趾甲都修理齐整了。她才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这梳妆台已跟随她四五十年了,已将一头秀梳到满头白,将浓密秀梳成稀稀疏疏的了。她把自己凌乱的头梳理得一根都不再凌乱。她打开从娘家嫁过来已经伴随她四十多年了的樟木箱子,这个箱子的耳环也已脱落了,那些桐漆油过的箱子表面也已起了变化皱皱巴巴的一身鸡皮疙瘩,桐油表面完全磨光掉了,形成一道道猩红色的沟痕。李竹桃用鼻子闻着那些古色古香的箱子,有些不舍,她抚摸着它,不禁泪流满面。李竹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这些东西诀别了,她深爱这里的一切,哪怕是一把小小的牛角梳子,她都珍惜它们而爱不释手。她用牛角梳子一遍又一遍重复梳着自己满头的银丝,这些一根根银丝从她稀疏的头皮上被带了下来,缠在梳齿上面,她把它们小心地刮了下来,再把它们团成一团,慢慢放进竹篓里,想象一根根黑得透亮的秀一天天演变成一根根银丝,这真像自己一生的经历。每一根银丝就是她每一个岁月中的每一天,现在,这日子就像头上的白一样稀疏起来了。她非常珍惜自己的这个过程,她知道这个过程就是她的人生,现在这些都没有什么好可惜和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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