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惠當場反問他,難道腰肌勞損能當場就好嗎?語綿沒有說話。她早就習慣忍耐。她想大概姜鞏義覺得浪費了自己的時間吧,如果自己生了癌症那樣的大病,或許他才會覺得這一趟來得不虧。
小時候自己在家玩一套紀念幣,不小心把紙殼的硬包裝戳進大拇指的指縫裡,出了好多血,疼得她好半天直不起身來。等姜鞏義回家,語綿給他看自己血糊糊的手指頭,本來想求安慰的,姜鞏義卻笑著對她說,這就是你不好好學習,毛爺爺對你的懲罰。
回溯再回溯,不知是從那個節點起,語綿的忍痛能力開始突飛猛進。感到疼痛、委屈,為此或為其他任何事流淚都是懦弱的表現,不會得到疼惜或理解。因此只需要自己挨過去——無論是一個人走夜路的擔驚受怕,還是一個人蜷縮在床上腸胃炎痛到大汗淋漓,都自己挨過去就好。
一家人一起去按摩的時候,語綿寧可咬著牙也沒有叫出一聲疼來,換來了很受力的評價。龐惠哎喲了幾聲,姜鞏義笑她裝模作樣,就像後來笑語綿發燒不舒服是矯情一樣。儘管他自己手劃破一道口子都要皺著臉喊痛半天——他不是不知道疼痛的感覺,只是認為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別人沒有叫苦的權利。
晚上八點,語綿跟著龐惠提著東西下了樓,開車到了阿姨的小區。因為老式樓棟沒有樓梯,哼哧哼哧爬上六樓。
龐惠想和人家一樣主打一個措手不及,奈何阿姨確實不在家,只好在樓道里等了十幾分鐘。
阿姨接到電話回來開門,兩個女性又掰扯了一通,結果是三個人提著兩包東西原模原樣下了六樓,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再給我送我還得給你送回來。」
她們在這一點上同樣的執拗。
車開出小區,語綿在座位上微微喘氣。
龐惠橫她一眼:「把你嬌氣的,多大點事。」
回到家,龐惠和姜鞏義開始冷戰。他們從前這樣的時候,語綿倒是勸過。但是對姜鞏義說,他就打哈哈過去;對龐惠說,就會被罵不孝順、不貼心、不幫著她,或者乾脆讓她別管大人的事。
語綿上初中的時候,有段時間他們吵架吵得很兇。語綿那時候對離婚兩個字持孩子應有的恐懼感。而龐惠某天把她拽過去,悄悄說,你去幫媽媽問問爸爸,是不是想和媽媽離婚啊?
龐惠的本意大概是想委婉的勸說姜鞏義繼續和她們好好過日子。但是語綿那時對於他們可能分開這件事極其抗拒,她最後也沒當好這個傳話筒,問出這句話。
龐惠知道後責怪她:「這點小事都干不好,要你這個女兒有什麼用?」
語綿不知道世上會不會有別的媽媽要孩子去問爸爸要不要離婚。
但是好像那次之後,她對離婚這兩個字的牴觸感少了一些。
她懵懵懂懂地覺察到,比起生硬的、勉強的在一起,分開似乎會是更好的選擇。
之後龐惠和姜鞏義有時再吵架,語綿就會心平氣和的勸他們,如果這麼生氣的話,不如考慮一下離婚吧。
某種意義上,倒是有些效果。
往往她話音剛落,他們的矛頭就會統一的指向她,齊聲罵她胡說八道,說話和放屁一樣不經大腦。
再之後,她就保持沉默,不再多說。
她逐漸意識到,和父母交流,很多時候是一件頭等困難的事。自己的本意似乎永遠不能準確無誤的傳遞到他們那裡,一切好意與考量都會被無形的反光鏡折射、扭曲,變成從未想過的那類解釋。
第五天,假期已經看得到尾聲。
語綿大早上被龐惠從被子裡挖起來,她以為又是要去走親戚,誰知道只是被命令好好打扮一番,中午出去吃飯。
她不太會化妝,塗了粉底液,貼了雙眼皮貼,看上去也和平常沒有很大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