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昏沉沉,双手在身上漫无目的地搔抓,口中只含混道:“热,太热……叫内务府送冰来。”
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仪。
满殿的人皆惊了一跳,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摆好。
近身伺候的宫女倒是有预备的,并不如何慌张,只是一壁拦着她,半哄半劝:“陛下,外人跟前,可脱不得衣裳。奴婢有法子,一会儿就不热了。”
一壁向底下跟着的使眼色:“快去取清心露来。”
有小宫女机灵,忙忙地就取来了,其实也是一早就备在后殿的。
很显然,对这位陛下如今的情形,下面伺候的人都有数,常年做着准备。
小小的一只琉璃药瓶,流光溢彩,里面装的什么,也瞧不分明。只是由宫人侍奉着,仰头饮下去。
一刻钟的工夫,姜煜脸上的潮红就褪得差不多了,神色也清明了许多。不过出了一头的大汗,将浅色的衫子都洇湿了。
她任由宫女拿绢子替她拭汗,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
“朕方才与天人通,众位不必惊慌。”
殿中鸦雀无声,无人敢言语。
萧玉书与薛晏月对视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极轻地摇摇头,仍作恭敬状,站在底下。
姜长宁亦不作声,只垂眸望着地上金砖,心里五味杂陈。
这便是大周朝的现状。
也是她作为穿越者,身入此间的缘由。
当今圣上姜煜,醉心于仙途,已有十余年了。宫中豢养的异人方士,比六宫粉黛还多。
相比朝堂大事,她更感兴趣海外哪一方有仙山,大手一挥,派船队前去寻访,便是数十万两的白银,流水一样出去。相比做个明君,功在千秋,她更渴望青春永驻,得享长生。
那些方士,为了牟取金银和荣华,自然是处处拣着她喜欢的说。
各式丹药源源不断,往未央宫里送,她也丝毫不辨,照单全收。每日里服下去的这金丹,那甘露,怕是比饭食还多。
近身伺候的人,也自然一味奉承,不会去违她的意思。
眼看好好的一个人,还未到天命之年,却已经开始耳背眼花,终日里昏沉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惧热、健忘,不愿穿衣,不定何时陡然发作起来,便觉浑身燥热难耐,如内里有火焚烧,遍身搔抓,而难解其痒。
这正是丹药之毒入骨,带来的症状。
包括宫人给她饮下的清心露,也不过是另一种药汤。水银、朱砂,天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横竖能够短暂地安神静气,解眼前之急罢了。
但以毒攻毒,怎能长久。
眼看这姜煜,如今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一个废人,朝堂大事,多半落入了太师萧玉书手中。而萧玉书此人……
将成大祸。
她没能再细想下去。
账簿的清脆落地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照这么说,不过是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也值得闹到朕的跟前来。”
姜煜随手将账簿抛下。
金砖地上,整齐写有墨迹的纸页,被风翻卷。
“朕没耐心看,”她道,“一日日的折子,还嫌不够烦人的。”
烟罗倒真是见过大世面的。
经了方才这一场风波,他半分不惧,也不慌张,仍旧是轻言慢语,唇边温柔解意的笑,始终不曾落下来过。
“拿这些荒唐东西,到陛下面前打搅,草民万死也难辞其罪了。”
他福一福身,雪发垂落肩头。
发间一支流苏簪子,轻轻摇动,直晃人眼。
“草民虽是烟花出身,做的却是本分生意,这买卖小倌,赎身销籍,都是同官府报了备,老实交税的,从不敢有半分胡来。陛下若想查,想必官府那头也能查实。”
“区区小事,不必费那个周章。”
姜煜吁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身上,话却是向着姜长宁。
“这春风楼的主事,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也难怪朕派去的人,竟是将你从卧床上扰了起来。”
姜长宁拱手,讪笑不言。
“老七,你说说你,这头有佳人相伴,那头还要上薛府抢人。这天底下的好事,也不能让你一人占尽了吧。”
“臣妹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