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从我母亲屋子里搜出的证据,还是伤痕累累的贴身侍女所提供的证词,一切都在说明,她就是这般恶毒,就是这般善妒。
她太憎恶父亲疼爱的那个小妾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竟然敢在对方生产的过程动手脚……
我的天真的塌了,我在一夜之间永远的失去了我的父母。
我永远都忘不了,在生那事之后,第一次走进膳厅准备吃饭时生的场景,父亲原本是笑着的,但在看到了我之后,那眼神飞转变,真的像是在看一位仇人,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从那一天以后,我便自觉地不去膳厅吃饭了,终日只敢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我害怕从父亲的脸上再次看到那种眼神,在他看来,我应该是错误的延续,一看到我,他就会想起我那恶毒的母亲,继而想起他那惨死的妾室,还有那个未见天日的孩子……
当时的我只有五岁,这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幸运,因为我若还停留在无法说话的阶段的话,怕是会被直接丢进某条奔流不息的江河的吧?
不过这样将我永远的养在宅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堵在喉咙里的鱼刺,已经刺出了血,若不趁早拔干净,伤口早晚会化脓,扩大。
所以才刚过去一个月,宅子里就来了一位格格不入的来客。
她的扮相非常质朴,笑起来满嘴黄牙,有几颗甚至都已经缺了一半,皱纹在她的脸上堆垒如山,每一条都仿佛深可见骨。
老妇站在堂皇的大厅中央,连府上最低等的仆人穿的衣服都要比她体面。
她就像是一只老黄鸡误入了鹤群一般,神态拘谨而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也不敢做些什么,只好在那里赔笑着搓手,泥灰似乎都要从掌纹中搓出来了。
父亲坐在主位上,看着妇人这副姿态,眼中的厌恶之色几乎要凝成实质,一旁面生的八姨娘则是早已将手绢挡在了口鼻之间,似乎空气中弥漫着某股恶心的臭味。
那妇人真的臭吗?
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物面前,这种气味有个统一的名字。
穷酸。
我被下人领着送到了她的身边,当时的我表现怯生生的,四周的环境让我惶恐不安,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直到带着包袱与老人走出家门,才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是我的外婆。
素未谋面的外婆。
我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她的家,当看到那座破旧的土屋的时候,我忍不住一回头。
视线当中,一座豪阔的宅院平地而起,在四周平凡普通的建筑的衬托下,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只洁白出尘的白鹤,傲立其中,贵气自显。
这么近?就这么近。
即便当时的我还小,心中依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很想笑。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直到后来读的书多了,我才终于明白这种感觉叫做“荒谬”。
当天夜里,我跟外婆睡在一起,听着她讲述这间屋子与母亲的故事,手摩挲感受着母亲年幼遗留在房子里的痕迹,这才知道原来外公早逝,母亲也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现在都年过半百了,这样的经历居然还要再来一次。
“疏华,以后你就跟外婆过了,好不?”老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种手法何其熟悉,原来出自外婆。
“嗯。”我将头埋在老人的胸口,意识逐渐下沉,在朦朦胧胧之中睡去。
不过那天夜里我睡得并不好,因为外婆没过多久就哭了,她压抑着声音,似乎不想将我吵醒,但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却更加刺耳。
屋子外是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弭了。
简陋的木床上,一个人不想睡,一个人睡不着,同样缠绵痛苦于同一件事情上,像是被命运无形的手摁进了水缸里,挣扎扑腾,无从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