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大著膽子伸手撫平他緊皺著的眉,望著他笑,泛紅的眼眶中晶瑩剔透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滴落,「啪嗒」一聲,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算了,還是別看我了……」松晏垂下眼,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下輩子吧,沈萬霄,要是下輩子你還沒找到他,我便厚著臉皮來找你。」
沈萬霄睡得沉,松晏便也就沒將他吵醒,將就著半靠在樹幹上抱著麒麟休息一會兒。
他原先以為心裡有事會輾轉難眠,但興許是喝了沈萬霄血的緣故,身上的傷不再作痛,反而有些暖和。再加上近來連日奔波不得好眠,他沒撐多久便眼皮打架去見周公,再次醒來時沈萬霄已不在身側。
他懵了一會兒,清醒後著急忙慌的,匆促起身就要去找,剛走出兩步,便見沈萬霄自個兒回來了,指上還纏著那隻醜醜的結。
「醒了。」沈萬霄與往常沒什麼兩樣,語氣依舊淡淡的,好似天塌下來都不算什麼大事。
松晏點點頭「嗯」了一聲,緊接著問:「你怎麼起來了?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舊傷無礙,」沈萬霄停頓須臾,接著道,「嚇到你了,抱歉。」
「沒事兒。」松晏搖頭,先前的事他隻字都未敢提。
沈萬霄這般聰明,若是叫他看出什麼端倪,以他的性子,興許會徹底斬斷兩人間的關係,好讓人死心。
松晏不想這樣。他寧願沈萬霄永遠都不知道有人心甘情願地獻出一顆真心,也不願意就此一刀兩斷。
他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淺顯到沈萬霄睨他一眼便全都知曉。
他不願說,沈萬霄便未多問。偶爾的無知興許才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沈萬霄垂眸時瞧見他腕上的傷,心下難免一緊,問:「傷還疼……」
「不疼!不疼!」松晏搶先回答。他扯著衣袖蓋住傷口,不再讓沈萬霄看見。
沈萬霄微微嘆氣,知是失了分寸,才讓松晏避他如避洪水猛獸。
「樓里已經散場了。」沈萬霄偏頭望向一側熄燈歇息的飛光樓,須臾,道,「若還有機會,下次再請你聽曲賞舞。」
松晏沉默地頷。
[沒機會了,沈萬霄,我時間不多了。]
沈萬霄抬眸,眉頭輕皺:「松晏。」
他不知松晏為何會這般想,但開口又驚覺自己根本無法去問。偷聽他的心聲雖非本意,但終歸是不夠尊重。
松晏應聲:「嗯?」
沈萬霄唇瓣微抬,但最終他還是將話咽了回去,改口道:「過了子時便是姬如生辰,我們去皇宮看看。」
松晏剛點頭說好,飛光樓里忽然又傳出裊裊的歌聲。他愣了愣,起先還以為是幻覺,側耳仔細聽才發覺是真有聲音。
「那邊好像有聲音,」他輕拽沈萬霄袖子,又猛然間意識到這舉動太過親近,於是飛快地縮回手,儘量穩著語氣問,「這大半夜的怎麼還會有人唱歌?」
沈萬霄垂眸,見他雙手交握,指甲掐的泛白,忍不住道:「松晏,你……」
「還真有人在唱歌!」松晏欲蓋彌彰,急匆匆打斷他的話:「我先過去看看。」
話剛說完,他便低著頭逃也似的跑走。饒是沈萬霄再想說什麼,也徹底沒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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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光樓今日的演出已散場,樓里賓客也已走盡,便只點著台子上的燈。但那燈雖只有巴掌大小,卻照得四下通亮,堪比白晝。
樓中無人,松晏便登上台子,躬身打量那盞燈——燈罩是透亮的白,狀如窗外樹梢上的梅花,燈芯不是平常的棉芯,而是綠茵茵的海草,燒出的光藍幽幽的,照在人臉上有幾分恐怖。
「琉璃燈?」徹底看清那燈的樣子,松晏不禁訝異起來,「這燈不是在單家麼?」
沈萬霄追來,正欲說話,忽見台上多出幾個人影。他們著五彩衣裳,化濃妝,身高胖瘦各不相同,嘴裡唱的詞也非是同一曲兒里的。
松晏雖不懂樂曲,但也察覺出異樣。
這些人有的唱哀情,有的唱樂景,哭笑不一,難免有幾分詭異之感。
幽藍的燈光照在每一個戲子身上,松晏被圍困其間,舉目抬頭皆是紅綠交織的衣裳與慘白的臉。
跟在腳邊的麒麟變得狂躁不安,嘶吼中甚至亮出獠牙露出利爪。
沈萬霄面色一沉,松晏亦是一驚:「無妄曲煞。」
無妄曲煞是無妄海中的惡鬼,相傳是玉佛親自割肉餵養著的鬼煞,怨氣極重。但玉佛已死,無妄曲煞再無主子,照理說無主之煞應當是沉寂在無妄海底,直到百年後重認主,回歸三界,熟料它竟出現在此處。
松晏臉色發白,無妄曲煞無相無形,以樂殺人,有時受害之人甚至還未意識到它的存在,便已被它送上黃泉。
如此看來,應空青與付綺不止是殺死玉佛,還強行將喚醒無妄曲煞。他們想要的,絕不僅僅是大周的王位,還有整個大周數萬萬子民的性命。
耳邊的歌舞聲戛然而止,擺在台子正中的琉璃燈遽然熄滅,整座飛光樓頓時陷入漆黑之中。
松晏摸黑走下台子,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沈萬霄及時扶住他,他低聲道謝,隨後不著痕跡地抽出手,道:「無妄曲煞在此處現身,必定已被付綺指使著殺過人。早些年京城中傳言稚童接二連三地失蹤,想來與它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