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得王叙无话可说,且左右都有人,王叙也不敢太造次。用罢晚膳,漱口更衣,刘昭便先回含丙殿了。
当然,那晚刘昭没再过来,连着几日不见其身影。
是日,乃赵昭仪四十岁寿诞,因在孕期,不宜操劳,一切从简,唯有赵飞燕在椒房殿设午宴庆贺。宫中众妃嫔、太子姬妾及内命妇等不过二三十人,先到昭阳殿为赵昭仪祝寿。
赵昭仪已经怀胎八月,依然保养得体,看不出丝毫的臃肿,神采奕奕地坐在主位上,接受众命妇的礼拜。
礼毕后,众人各自前往椒房殿参加午宴。
已然深秋时节,因阳光和暖,气温也只是微凉,道路两旁的树叶已经爬满了斑驳的红黄两色,一阵风吹来,瑟瑟飘落,而远处山上,漫山遍野的嫣红,像极了宫崎骏漫画里的秋景。这让王叙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她现在所拥有的,便是这用不完的无所事事的时光。
因是正经的皇室家宴,王琼身为太子正妻,坐在了仅次于皇后和赵昭仪的上座,而王叙则与班息等人坐在最末尾的席位上。
这正合王叙的心意,因今日百子棋将在这下首的乐台上奏乐表演。
椒房正殿,黑木地板,粉黄色花椒墙面,配以同色屏风,点缀着同是同色的纱幔,简洁温馨。午宴尚未开始,殿上中央正在表演百戏杂耍,鼓点配乐,众妇人或吃瓜看戏,或聚众闲聊,或博弈对赌,好不热闹。
坐在王叙旁边的班息,把自己案上的筹码分与众位家人子,优雅地端坐着与女官对弈,眼角时不时瞄王叙一眼,客气却傲慢。
☆、
将近正午,皇后才与赵昭仪携手上座,大长秋致祝寿之词,众人再次起身行礼。
午宴启,奏乐起舞,在座者举杯畅饮,轮番祝酒,赵昭仪因孕在身,只颔首谢之,众妃嫔皆不敢造次,反倒不如未开席前热闹。
少顷,百子棋带领少途,筝萧合奏《凤求凰曲》,宛若天外之音,绕梁而下,让人沉醉其中。百子棋年若五十,一袭灰白罩衣,行如仙鹤,清瘦萧条。
曲终,赵飞燕命人赏赐,百子棋与少途跪下谢恩。赵皇后道:“百乐典今日所奏之曲,甚得吾心。我前日跟你所谈之事,不知可考虑清楚了?”
百子棋又深深俯身道:“回皇后殿下,此事下臣恐无法担当啊。”
赵飞燕脸色微沉,百子棋性格孤傲,傲慢不羁,这世上除了他恐怕还真没几人敢当众拒绝她的请求。
曹美人见皇后不语,忙接过话题,半嗔半笑地道:“百子棋,我看你不是无法担当,而是不想担当吧。”
“臣不敢。”
曹美人又道:“皇后让你教王良娣学琴,乃是提升你的身份地位,这有何不敢的?”此话一出,王叙顿时觉得尴尬起来,更撩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百子棋道:“臣有弟子十数人,但从未教授过女弟子,实怕教授无方啊。”
曹美人正要回驳,赵飞燕已微笑着先道:“不如这样,王良娣,你现弹一曲,让百乐典听听可有教授的可能。”说着,看向王叙,脸上充满着不容置喙的期待。
班息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微笑着看向王叙。
王叙面露尴尬之色,她没有想过皇后会突然来这么一招,这种行事风格,出乎她的意料。
早知如此,她就不求刘昭了,她并不想强人所难。但是,此时她无法拒绝皇后,而且无论如何,还得帮皇后赢回面子,这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叙硬着头皮起身道:“臣妾天资愚钝,会的琴曲不多,惟愿勉力一试。”又转向百子棋,“还望百乐典指点一二。”
百子棋看着她,一丝惊讶从他的眼中掠过,他之前只专心演奏,并未留意王良娣其人。
王叙已经走到古筝前,一旁的少途轻声问:“这是秦筝,良娣可需换长琴?”
王叙摇头:“我可以试试这个秦筝。”虽然王叙想学的是古琴,但古筝和古琴两者择一的话,王叙更擅长“筝”,而且古筝声音更响亮,音色更为优美,更通俗一些,她可选择的琴曲也要多很多。
不过,王叙这才留意到这秦筝跟她弹的古筝差别颇大,她以前弹的都是二十一弦琴,眼前这把秦筝,她心底快速数了一下,只有十二弦,心里不免开始打鼓,万一弹砸了,丢了皇后的脸,再传到刘昭耳朵里,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宦者把秦筝从乐台上,抬到殿中央。
王叙坐好,两手一根根拨动琴弦,以确认弦音,秦筝的声量确实比低沉的长琴要清亮,又试弹了首小短曲,众人不知是试弹,皆愕然地看着她。
确定好了每根弦的音域,王叙心里才稍微有底,看着皇后期待而又有些怀疑的目光,她忍不住喉咙发痒,咳嗽了两声,才摆正身体,对上座者微微颔首,正式开始。
大殿之上,出奇的安静,有满怀期待者,有安然看戏者,有鄙夷厌恶者,有忐忑审视者,各怀心事地看着殿中央的女子。
王叙今日是一袭素净的淡黄色暗云纹罩袍,当她平静面无表情的时候,正脸会略显平淡甚至寡淡,但看侧脸,无论何时,绝对惊艳无双。
开场并不是清雅的高山流水,反而是左右开弓,一阵碧珠落玉盘般的清脆悦耳,行云流水,震撼人心,这是《沧海一声笑》的改编版本,没有了一定要遵循原曲的束缚,在曲音高潮处突然转曲,串到了她以前很喜欢的一首电影的背景音乐里,把现场人儿的心弦,撩拨的如飞跃了九万里高空而蓦然串入谷底般,荡漾,跳跃,而后如痴如醉。
琴音嘎言而止,方才还沉浸其中的人们,没有了音乐这个介质,心境恍然回归原位,班息的鄙夷,王琼的冷漠,赵合德的淡然审视,赵飞燕的期许得意,唯有毫无利益瓜葛的马婕妤姐妹投来了羡慕赞许的目光。
赵飞燕满心惬意地赞赏道:“这曲听得人身心舒悦,本宫久未听曲听得如此畅快了。”曹美人也不忘附和称赞。
反而是百子棋,神情复杂,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坠入了往事的云雾里,一时竟哑言以对。
赵飞燕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百子棋,尔后才微微笑道:“不曾想王良娣奏曲,已是上等,依本宫看,王良娣不必再拜人为师。”
王叙知道这赞许都是来自乐曲本身的魅力,谦虚道:“臣妾弹琴技巧尚有欠缺,不算精通。不过,强人所难之事,非臣妾所愿,拜师一事也只是臣妾跟太子殿下在闲谈时的一时兴之所往罢了,王叙在此叩谢皇后娘娘的关切之恩。拜师还是罢了吧。若以后我对琴艺有所疑难,百乐典能够指点一二,那便足矣。”
百子棋忙道:“不敢妄称指点,能与良娣切磋琴艺,乃鄙人之幸也。”
王叙拜师一事才算了结,一旁“围观”的赵合德却突然问道:“百乐典进宫多久了?”
百子棋回道,已逾二十年。赵昭仪又问他此前在何处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