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肆虐捲起夜明珠的白髮,她若有所思,執起縱橫喝的那一壺酒,取了個倒放的杯盞,一飲而盡。小胭脂聽著,心想那主人又來催債了,卻不知是何緣故,沒了聲音。那個姐姐說了什麼呢。
小胭脂滿心好奇,只是不敢過去看。
縱橫又道:「張家欠了多少賃錙?還望公子告知。」
房主訥訥不言。
縱橫笑著打說:「到底多少啊。」
周旋到最後,房主才道:「二十三兩餘八錢……「若是要不出這些銀子,便難給娘親吃藥。娘親生了晚疾,只靠著山參吊命。房主知道,母親會花光他所有的積蓄,然後痛苦地死去。
縱橫幻化出銀子,低聲說:「他女兒快沒了,你拿著這些銀子,這兩個月莫再來了。都是可憐人。」
那房主收了銀子,怔怔的離去。縱橫與小胭脂道:「他走了,你放心罷。」
小胭脂唯唯諾諾地點點頭。
夜明珠說:「縱橫啊縱橫。」
小胭脂心中有個小小的疑問,卻欲言又止。這一日相處下來,她覺得,那個白衣的夜明珠姐姐比紅衣的縱橫姐姐高冷一些,雖一樣和善,但是氣質清冷。小胭脂總是不太敢與她講話。
只是小孩子總是好奇心重一些,她道:「夜明珠姐姐,你的肌膚,為什麼會發光啊。」
夜明珠不知如何回答。她是妖,並非人類。這個凡人小姑娘明顯理解不了這個。
」因為白啊。」縱橫笑嘻嘻地來打圓場。
小胭脂點點頭:「昨日我忘了與姐姐說,昧曇花,齊大夫說世間少有。用昧曇花作藥引,便可以讓我痊癒。我爹爹便一直在尋。可是,爹爹問過了所有人,誰都說不曾見過。姐姐們,昧曇花到底在何處?「她的眼睛亮亮的,讓人覺得,她本該是個無限生機的小姑娘,可惜命不久矣。
昧曇花,又要到何處去給她尋昧曇花。
這人間,根本沒有昧曇花。
第四折
夜明珠靜靜想著,為何齊大夫要設如此一個騙局?貌似是為了利,也許他要把其他亂七八糟的什麼藥材高價賣給張品。可是這麼久過去了,齊大夫都未有動作。到如今,小胭脂已經快不行了。她心中驀然有個念頭緩緩泛出漣漪,或許昧曇花的虛無存在,真的有其中意義。
縱橫與夜明珠相視一笑。
縱橫道:「你放心罷。明日我與你的夜明珠姐姐就去遠處給你采昧曇花,一來一去,一日可歸。你要等。」
春意濃,迎春花枝映了滿牆,有夜蟲嚶嚶,風聲杳杳。小胭脂咬著自己小小的唇,忽然說:「其實……」
縱橫飲了一口酒,擱下酒壺道:「嗯?」
「其實,我想見見我娘親。也許,我的病好了,她就不嫌棄我了。」
縱橫笑了笑:「嗯。也許。」
小胭脂喃喃道:「其實以前,我娘很喜歡我。我繡帕子的時候,針扎了手,她就把我的手指含進嘴裡。晚了,我還沒賣完帕子,回不去,她就在村口的桂樹下等我。過年的時候,她用鳳仙花給我染指甲。」
小胭脂想起自己的娘親。
她這一輩子,都被苦浸透了。貧苦卑微,生下的女兒還纏綿病榻。
甚至一輩子都買不得一盒胭脂。家裡永遠沒有閒錢。
她今年不到而立,卻看起來像個四十婦人。走的時候,也是一襲黑衣。沒有半分亮色。
二人一言一語,那廂夜明珠已經不見了。
小胭脂:「哎!夜明珠姐姐哪裡去了?」一回頭,那個白衣美人就不見了。
縱橫由衷道:「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兒。」
其實,夜明珠隔空瞬移,到了小胭脂的娘親那裡。
阡陌道上,木屋甚是寬敞。坊前還種了兩棵木樨樹。夜明珠隱了真身,穿牆而過,見院落里養著幾隻毛茸茸的小雞,一個墨綠布衫的女子坐在矮凳上,不時撒一把米屑餵雞。
那女子便是小胭脂的娘親。
一個長臉漢子小跑過來,用袖子隨意地擦了擦臉:「阿湖,別餵雞了!還有幾片地欠了種子,害,今春兒雨水足,那該死的蟲子也多,撒一把種,能吃大半,真是群狗東西!」
不難料到,張品的夫人,改了嫁,嫁給了旁人。
夜明珠看著,張夫人改嫁後,至少住上了像樣的屋子,家裡有田有畜,是個過日子的款兒。
夫人撒罷手裡所有的米屑,往夜明珠的方向走。自然,她絲毫看不見夜明珠。她邊走邊說:「過了驚蟄再種!我總說,你不聽,這晌是種地的時節嗎!」
漢子說:「養這幾隻雞,不知什麼時候才張幾斤肉!」興許他心煩意亂,踢了一隻小雞一腳。
夫人仿佛是有心事:「近來我心裡老不順序。」
漢子一邊嗑花生米一邊說:「惦記什麼呢?惦記你爹娘,還是惦記你那以前的漢子!」
以前的漢子,指的自然是張品。
「呸!誰惦記了。」夫人回口。
就在這時,夜明珠現了身。
不過一瞬,一個白衣白髮的美人兒驀然出現。漢子和夫人都覺得是白日見鬼,一副懼怕的模樣。
夜明珠卻全了禮數,淡淡道:「在下夜明珠,見過二位。」
她層疊的白絲雲紗衣袂隨風飄動,冰肌玉骨,猶如瑤台仙子。金色的美眸無波無瀾,注視著夫人。甚至她身上還瀰漫著幽幽的鳳檀冕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