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城作為一座包裹於氣泡中、在漆黑深海里不斷移動的城池,外族人很難觀測到它的具體方位。但換一個角度來看,籠罩著這座城池的巨大氣泡在元素構成層面無疑與整片深海格格不入。
所以有了這副眼鏡後,只要他踏入深海稍微找尋一番,便能迅鎖定海之城的位置。
然而連萊特也不知道的是,這東西在他手上遠不止這一種用途。
易水看著自己每聚焦於一處,那處就悄然浮現其元素構成的景象,不由再次嘆了口氣。
萊特研究的是物理,所以對地理、化學等方面並不了解,他甚至沒常識到連地震前有何預兆都不清楚,就更不會了解天災前後空氣或是土壤等處的各項元素變化了。
可易水知道。
哪怕不是所有災厄降臨前皆有變化,但這道具配上他已經解鎖的直覺加成,足以讓他更好地避開接下來的大部分天災。
這是一個能讓任意一位水準在線的玩家直達決賽圈的作弊器。
念此,易水無意識地轉了下右手拇指上的幸運之戒——如今的他,真的已經足夠幸運。
「這眼睛……」會從高懸的弧窗外一躍而入的除了封盡再無旁人。
此時雖說天命王朝和空中堡壘都已被顛覆,但這兩個勢力里倖存的玩家仍不在少數。這位災神似乎是剛追殺完倖存者回來,眼角眉梢間還透著些許殘存的血氣。
那種若有若無的危險感在他一邊將手搭在易水左肩,一邊自其身後緩緩俯下身來、朝著鏡子斜覷而去時,於不經意間攀到了頂峰。
兩雙既相似又不同的暗金色眼眸就這麼隔著鏡子靜靜對視著。
「你該不會真是我遺失在外的兄弟吧?最好別是,我這人可不講什麼兄弟情。」
話雖這麼說,可在一萬年後,在所有熟人不斷消逝的未來里,僅剩的血緣終究讓你與封極的關係趨於和緩,半點不像不講兄弟情的樣子。
這麼一想,一萬年還真是久遠。
久遠到山河變色,久遠到烈火將熄。
而正處於這個時間節點的他,會親眼見到封盡於天災下逐漸熄滅的那一幕嗎?
易水眼神變化的一瞬間,他身後的封盡就敏銳地捕捉到了。下一秒,他搭在易水左肩的手便似無意似威脅的移至其後頸,然後幾近低語地於易水耳畔說道:
「我早就警告過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還活得好好的,不要為我哀悼。如果真到了不得不死的那一天,那你就在我死前拿起弓,一箭射穿我的心臟。」
「因為在這樣的箭下,我就能不留遺憾地坦然赴死。」
一米九的封盡有著血火中淬鍊出的極致軀體,極致的武力鑄就的是他極端的氣魄。這一刻哪怕是提起死亡,他也輕描淡寫地如同赴宴一般。
那麼為什麼?既然封盡對生死根本沒那麼執著,為什麼一萬年後他會在瀕死之際掙扎至此?總不會就因為死亡方式不合心意吧?
過了半響,在封盡終於發現易水瞳孔上戴著的那副金色眼鏡、正扳過他的臉湊近打量時,易水終於問出了當初在後院裡詢問封極卻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封盡,告訴我,已經經歷的痛苦,會讓你痛苦第二次嗎?」
「嗯?」封盡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麼不能理解的東西似的頓了一下,爾後他才漫不經心地回道:「那得看是什麼了。你別學極哥說一半藏一半的那套,要問什麼就說具體點,然後直截了當地問出來。」
「我是說,如果你的親友、你的同袍都在天災下覆滅,只有你還活著,在那樣的災厄下,你會想些什麼?會為此痛苦為此發瘋嗎?再假設這件事已經過去許久,你卻突然在某一夜做了個極為逼真的舊日重現的噩夢,你會因此萬念俱灰嗎?」
打斷易水三連問的是封盡由低至高的笑聲。
「哈……」封盡笑著低下頭顱,再次垂眸和易水對視著。
「真奇怪,你竟然覺得我會因為別人而痛苦。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聖人麼?那你可太高看我了。」
老實說,封盡被帝國內外罵了多少年的殺坯,公眾號夢白推文台,連極哥都不止一次說他是「極端的個人主義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將他放在那麼高的位置。
這簡直可笑到可愛的地步了。
「既然你問了,我就回答你吧。假設真有那樣的天災,那麼那一刻,我一定只想化身天災。」
「我會想,憑什麼是我在天災下苟延殘喘?就應該由我來充當天災的位置,讓天上地下所有的災厄來適應我。」
「如果某一天真的舊事重演了,那就是我還不夠強。努力想辦法變得更強便是。」
這樣的答案,果然是封盡的風格。但這依舊解釋不通未來封盡的糟糕狀態。
「……但你確實痛苦。」如果封盡不是因為災厄里死了太多人而痛苦,如果封盡不是因為屠殺太多的異獸感到厭倦而痛苦,未來的他到底為什麼沉鬱至此?
封盡聽到這話後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幾分,他垂下眼皮定定地看了易水一會兒才道:
「那個天災里,有你嗎?」
易水詫異地抬起了眼:「沒有。」
「之後的每一個天災里,有你嗎?」
「……沒有。」
災厄之神掌控災厄的萬年光陰里,並沒有他的身影。因為他們的相遇,遠在一萬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