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Takemeaway,Hero
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夏天总是那么热,那么那么热。
爆炸发生时,埃琳娜正在外出采风。
最高44℃的酷烈毒辣的太阳带来的气浪,和化学能极速转化为机械能释放的能量推动的冲击波,在过于炎热的午后,昏昏欲睡的参观者们并不那么容易区分。
清凉的草编宽檐女帽连同上面的蓝色猫眼被吹远,深红色的长裙剧烈摆动,如果不是有金色锁链腰带约束,恐怕要带着她人一起飞出去。
一声巨响、沉寂、玻璃破碎、尖叫、更多器物碎裂、陷入恐慌的人群——
埃琳娜与“那个人”,相识于那不勒斯的卡波迪蒙特博物馆,乔瓦尼·贝利尼的《耶稣变容》画像前。
或许那不算相识,只不过是一片混乱之中,一位尚未获得代号的组织成员,与惨遭池鱼之殃的游客艺术家,被乱七八糟的逃生队伍裹挟着的一次相撞。
颇为视觉系摇滚风格的装扮,脏兮兮的邋遢长发与满面胡须,搭配夸张的墨镜,无论出现在哪里的街头都算行为艺术,唯有在“艺术家”扎堆的会展泯然众人的造型。
金色的瞳眸望进一汪幽蓝色的深潭,下意识地惋惜它不再清澈见底。
埃琳娜曾经夜宿山林,恰逢暴雨,上游堰塞,危险暗伏。黎明时分,她看见了,一条本来清澈秀丽的涓涓细流,流淌的溪水浑浊乌黑,越来越急。
山体滑坡导致的堰塞湖,能够蓄积比平地更多的水,直到无力容纳,崩塌成灾。
她想,他的堰塞湖正在崩塌。自然景观会在岁月中自我修复,人呢?
那个人在碰撞无法避免的瞬间,扶住她的脊背。防止她在逃生者的乱流中不幸摔倒的手,稳重有力,姿势是虚握成拳,保护她的同时,尽量减少了对她的肢体冒犯。
这可不像他那副磕嗨了的视觉系瘾君子造型,能有的细致与教养。
假发。戴着头套。脸部经过修饰。伪装身份。
奔着绑架她来的?不。他不认识她,连对照记忆里画像照片辨认她的体貌特征的表现都没有。
“Areyouallright,lady?”
埃琳娜反应了一下,辨识出这是一种口音很重的英语。声音也伪装过,嘶吼过度咽喉水肿的烟嗓感,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外邦人。
在那不勒斯闹事,经过“热情”同意么?热情的合作团伙、客场作战的敌对势力、一般路过的变装绅士、普通的看展游客,哪一个?
不重要。
碍事的五彩斑斓的黑色墨镜后面,他的眼睛真好看,想要多看一看。
小腿特别痛,挤在人群中间没办法低头观察,感觉上就像割开鱼尾上了岸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行走。
考虑到之前他在说英语,从记忆的角落里拎出来使用率与偏好度都不够高,所以蒙尘落灰的英语,向他求助:
“Takemeaway,Hero。”
带我走,英雄。
最后一个单词,同一个意思,意大利语读作“Eroe”。字母“H”单独发音的情况过于少见,她在第一个音节说不定用力过度,墨镜后那双猫一样的蓝色眼睛,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点头答应下她的请求,安静地扶持她离开乱局中心。
不是同伴也不是一路人,一生中大概仅有一次的相见。
她道了谢,留下一串珍珠手链、一枚手写“埃琳娜”和离博物馆不特别远的酒店地址的纸条,告诉他遇到麻烦可以找她。
他好像没听懂,不过还是礼貌地拒绝了手链,纸条倒是收下了。
随后各自分散。
崩塌的堰塞湖、不再清澈的泉水、渐渐冷寂的寒潭,与她背道而驰。
那不勒斯的午后总是松散闲适的,这是一个慢节奏的、人人乐于享受生活的地方。
代价是无论打算办什么事,效率都不那么尽如人意。
没多久,发生了二次动乱。
枪声、尖叫、大喊、汽车鸣笛、混乱的人群。
埃琳娜躲避着紧跟在她足踵后面的危险,慌不择路间,逃到了一条陌生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