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菜膩得慌,沈淮臣統共沒吃多少,乍一得知此事,就更沒胃口了,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太好的事。
容瑄怕他夜裡餓得難受,花一兩銀子借來伙房,做了碗清湯麵。
沈淮臣吃了兩口,忍不住問:「容瑄,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有何可怕?最壞不過是一場廝殺罷了。」容瑄沒有解釋太多,眼眸像平靜的湖水,一錯不錯地看過來,「檀郎,我真正擔心的人只有你。」
還有容珝。
女兒家總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容瑄和容珝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對容珝來說,兩邊都是她愛的人,若真到了拔劍的那天,應當十分難過吧。
不知是不是受此事衝擊,沈淮臣夜裡斷斷續續發起了低燒,容瑄餵他喝藥時,素來畏苦的人竟一聲不吭地灌了下去,直至含住蜜餞,因刺激產生的生理性眼淚才滾落下來,看得人心中酸軟。
顧忌沈淮臣的身體,容瑄在廣林鎮停留一日,再度啟程前,由蘭心在他們面上塗抹片刻,容貌登時變得平淡無奇。
三人皆著男裝,扮做結義兄弟一路北上,騙過城門前的守衛,順利進入輜城。
再見恭定王府古樸厚重的大門,沈淮臣恍惚了一瞬,慢慢扣響門上的銅環。
「誰呀?」門房探出半顆腦袋,熟練地敷衍說,「我家夫人近日潛心禮佛,不見客,大人請回吧。」
蘭心卻說:「在下不是拜訪袁夫人的,我們有沈世子的消息了,想當面告知老夫人。」
「你說啥?!」
「稍等,容小的將此事回稟夫人。」門房覺都嚇醒了,定定看他們一眼,一溜煙跑沒了影,過了會兒麻利敞開大門,恭敬道,「兩位貴客,請。」
沈淮臣剛進花廳,茶水都沒來得及端上,袁夫人便到了。
可見有多急切。
一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縱使五官有所不同,袁夫人還是認出這就是她的孩子。
話都沒說,兩行清淚先劃落下來,猛然上前,緊緊抱住了他:「鶴奴!我的兒……你受苦了。」
袁夫人心中悔啊,早知摻和進皇家事會有這些事端,她說什麼也不會心軟答允,哪怕拼上這條命,也要請太上皇將賜婚旨意收回去。
母親的懷抱很柔軟,也很溫暖,帶著淡淡的馨香。無論哪個世界仿佛都是一樣的。
沈淮臣鼻尖一酸,短暫的不知所措過後,抬手輕輕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分不清依賴還是懷念居多:「阿娘……你怎麼瘦了?」
第42章
袁夫人只覺心如刀攪,抬手捶打他的脊背,但又捨不得使力。
這孩子長大了,學會關心別人了,卻比從前還招人疼。
袁夫人撫摸著沈淮臣柔軟的髮絲,又細細打量他的神態,確認精神尚好,悶在心口的那股氣才真正散了。
「夫人,世子爺,奴婢把姜大夫來了。」
伴著大丫鬟青竹的一聲通傳,鬍子花白的老頭提著藥箱進屋,袁夫人見了他,拿絲絹倉促擦拭過眼淚,拉著沈淮臣到一旁坐下把脈:「我兒情況如何,可有哪處不妥?」
老頭捋捋鬍鬚,皺著眉頭好半天不說話,直到袁夫人面色越來越差,才斟酌著開了口:「世子脈象虛浮無力,必得好生休養,切莫勞心傷神了。」
「若耗干精血,恐怕人也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怎會?」沈淮臣下意識反駁。
單聽姜大夫那嚴肅的語氣,倒像他即將不久於人世似的,可沈淮臣除了趕路帶來的疲憊,並無不適。
系統猶疑半晌,還是提醒他說:【宿主,你是不是忘啦,原主死在男主登基前,雖然現在劇情亂套了,可到了對應的時間,還是……】
還是會死。
【原來如此。】
若無系統提醒,沈淮臣真的忘了。
曾經他想到死亡會恐懼,懼怕那一瞬間的痛苦,可恐懼之外又有歡欣,因為再睜開眼,他就能回家了。
他明明那麼盼望回到爸爸媽媽身邊,為什麼得知這一天即將到來的時候心中只有難過跟不舍?
好像有千百隻螞蟻啃噬著心臟,沈淮臣胸口泛起刺痛,眼前發昏,忽地掩唇劇烈咳嗽起來,指縫沾了些溫熱粘稠的液體,濕漉漉的。
沈淮臣摸摸唇角,看著指尖沾染的一抹鮮紅心神恍惚,有種淡淡的荒謬感。
好像這隻手是屬於旁人的,上面的血也是。
偌大的花廳因為這場變故忙亂起來。
姜大夫眉頭緊皺,重搭上沈淮臣的手把脈,往方子裡添了兩味藥,青竹服侍著沈淮臣漱口,將血污擦淨,袁夫人盯著刺目的血污,耳邊嗡地一聲,身子晃了晃,死死掐住掌心才沒有失態。
她的孩子生了病,心裡定是怕極了,做母親的若先一步倒下,她的孩子要怎麼辦,日後該依靠誰?
袁夫人用力攥住沈淮臣的手,仿佛一旦鬆開,沈淮臣便會被人帶走,再找不見了。
姜大夫收起藥箱,嘮嘮叨叨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袁夫人神情莊重地應下,待人走後,方柔聲問道:「鶴奴,在家住一陣子吧,阿娘許久沒見你,陪陪阿娘,好不好?」
袁夫人雖是疑問,語氣卻透著不容反駁的意味。倘若沈淮臣拒絕,她未必不會用強。
被孩子怨憎惱恨,總好過眼睜睜看他丟了命。
沈敬山出征前,留給袁夫人二百精兵,現今朝堂動盪不安,但有他們在,就算外面下刀子雨也足以護沈淮臣安然無恙。